燕燕的行駕終是錯過了新年和十五,將將趕在太和二十二年正月的最後一天抵達了東都揚州。
春雨霏霏當中,依有無數民眾夾道迎接,歡呼聲響徹天際,人人皆知陛下最看重的親妹、加號定國長公主的李燕燕還朝了。
李燕燕望著陌生的街景,向外揮手致意,容貌卻掩藏在面紗之後,微風拂過,若隱若現,更引得市民爭相擠向前列,鸞車越走越緩。
鸞車走了大半天,終於停在了宮門前,李燕燕換乘肩輿,往宮室深處行去。
這座皇宮在大周立國初年曾作為行宮使用,後來隨著朝廷衰微、藩鎮興起,皇室許久不曾東幸,這座行宮也荒廢了多年。
想來四哥登基後重新整頓了一番,宮道都換上了新鋪的青石,幾座大殿屋頂上金光閃閃。只是再往遠處看,仍有不少尚未休整的殿堂,細雨中依稀透出往日衰頹。
宮道曲折,即將到達凝華殿時,前方帷幕旗幟招展,華蓋下新帝李夷光早已親率後宮等候在殿前。
李燕燕遠遠看見那個柘黃色衣袍的身影,眼圈倏紅了。
肩輿一停,她迫不及待地跳下來,奔向四哥。
李夷光也快步上前,伸出雙手,面帶唏噓之色。
將要觸到四哥,李燕燕還是頓住腳步,款款行禮,口稱:“皇兄。”
這一拜還沒拜到底,就先被李夷光攙住,他笑的明朗,拉著妹妹親熱道:“燕燕同朕說什麼客氣話……嗬,這一年多不見,燕燕長高了半個頭,漂亮的朕都不敢認了!”
四哥親切不拘禮儀,李燕燕終於找回一絲久違的熟悉,抿嘴笑:“皇兄這是嫌棄我從前長的醜呢。”
李夷光又哈哈大笑:“朕的妹妹,自只有朕可以嫌棄。”
再看四哥,身如玉樹,發如鴉翼,隱約和從前有些不同,卻很難說出哪裡不同。兄妹倆生的很像,如出一轍的線條,放到女子臉上略嫌寡淡,於男子卻俊秀淡雅得恰到好處。
只是,和李燕燕自己清明剔透的雙目不同,四哥的眼睛更像父皇,淺淡的眸子總是柔和如霧,很容易叫人生出親近之感。
四哥看起來脾氣很好,實際脾氣也很好,拉住李燕燕的手,與她一一介紹後宮諸人。
皇后孫氏年紀也很輕,已有孕在身,典雅的鵝蛋臉有些浮腫,仍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同李燕燕聊了幾句家常。
李燕燕淺笑著,一一回應,看著孫後高高隆起的肚子,頭腦裡卻免不了憶起舊人——去年她離開長安時,四哥的郭王妃也懷了五六個月的身子,如今卻不見她和她肚子裡那個孩子的身影。
不止是郭妃,站在面前的這些千嬌百媚的女子,沒有任何一張面孔是她熟悉的。
直到進入大殿,擺上宮宴,李燕燕仍沒看見幾張熟臉。舞樂喧嚷,花團錦簇,卻好像陷入了無邊寂寞當中。
廊下群臣的筵席上,當先的仍是江南世家為首的公卿們,她依稀瞥見了鬢髮花白的鄭將軍,卻見他埋頭喝悶酒,似乎不大插得進去周圍人的談話。
不過,更令李燕燕不安的,還是四哥的情形。
方才初見,大概是由於兩人都充滿了重逢之喜,李燕燕才沒察覺到四哥氣色不佳,這會兒坐到燈火輝煌的堂上,才看出他面帶灰敗之氣,不說話時目光飄忽,頗顯萎靡。
——而自從開宴,四哥舉杯飲酒的手就幾乎沒停下來過。
“燕燕,蜜漬梅,你從前喜歡的。”李夷光叫宮女傳來一碟梅子給李燕燕。
小小的白瓷碟裡,各色蜜梅被擺成精巧的花球,看著便讓人口舌生津。
“江南盛產此物,這裡面有白梅、椒梅、薑絲梅,還有梅餅和梅球……燕燕要是喜歡,以後可以天天吃。”李夷光說著,又飲下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