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喚了扈從來,用木板做成的小床,將他抬到了謝氏的桃花林中。
謝鈞躺在芳草如茵、桃花朵朵的桃花林中,感覺彷彿回到了過去,年少時他也曾在這桃花林中仰躺望天,想著他的宏圖大志,想著家族的仇恨。
他從花林的縫隙望出去,遙望碧藍天空,彷彿回到從前那具康健的軀殼中去,彷彿這噩夢般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雖然已是春日,林中卻有些溼寒。
徐氏怕他凍著,抱了一襲薄毯來給他蓋上。
在薄毯覆上身軀的那一剎那,謝鈞還未從遐想中回過神來,唇角含笑,伸手去攬身邊人,脫口道:“流風……”
話音未落,他已經觸到了徐氏粗糙的面頰。
一瞬間,徐氏的出現完全打破了他的幻夢。
謝鈞幾乎是有些驚恐地望著徐氏蠟黃的臉,從未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他已經失去了曾經的一切。
他不是那個桃花林中,飲酒取樂,觀看美麗的侍女翩然起舞的謝氏三郎了。
他送走了迴雪,而流風背叛了他。
流風背叛了他!
那個看似乖巧、甜蜜卻心如蛇蠍的女人!在關鍵時候背叛了他!
若不是流風,如今坐在皇宮龍椅上的人會是他!而他不會中箭,亦不會墜崖,更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副模樣!
據說她們兩人如今都在穆明珠的皇宮中,每日都快活無比,拿背叛他的功績,享著無邊富貴。
他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了,只有這一個醜陋粗俗的村婦。
他不再是那個才名天下聞,士族之望的謝太傅,而是宮變的失敗者、縮居故鄉的無能者。
悔恨不甘與痛苦的情緒攪在一起,充滿了他的胸腔。
他大哭起來。
他已經不能站立,不能拉弓,不能騎馬,除了破口大罵與痛哭流涕,他根本無法宣洩極度痛苦悔恨的情緒。
徐氏嚇了一跳,她見多了謝鈞暴虐的樣子,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哭。
謝鈞不在意徐氏的存在,正如人不會在意哭的時候腳下有一隻螞蟻。
他嚎啕大哭,像是瀕死的野獸,又像是無助的嬰孩。
他好恨!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
徐氏在最初的驚訝後,望著大哭的謝鈞,倒是慢慢理解了。她不曾見過謝鈞從前的模樣,但從侍女或扈從的隻言片語,從謝氏的富貴中不難想象,他曾經是怎樣神仙般的人物。這原本是不會出現在她世界中的人。可是現在他躺在那裡,除了流淚的眼睛,抽搐的臉頰,什麼都做不了。他的尖酸暴虐,大概都是他病痛的宣洩。
誰瞭解了他的經歷,都會理解他現下的悲泣。
徐氏伸出手去,撫著他的發頂,想要藉此安撫他。
可是很快謝鈞孱弱的身體,經受不起這樣劇烈的情緒。
他渾身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哭泣聲變成痛呼聲,而頭劇烈掙扎、像是一尾離了水的魚。
他又發病了!
徐氏已經很有經驗,吹響脖子上掛著的短銅管。
尖銳的鳴音下,守在林外的扈從與醫官迅速趕來,有人幫助徐氏按住謝鈞,醫官則立時開始施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