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側旁位置上安頓下來,握著刀柄的右手還看不出異樣,但空著的左臂卻以一個滑稽可笑的姿勢半懸在空中,像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落點。
儘管他極盡剋制收斂著目光,卻還是不能避免望見了那一角淡金色的裙裾。
公主殿下身上的夏裙單薄,迤邐的輕紗層層如花綻放,最終堆聚於車板鋪著的涼玉片上,隨著馬車的律動,像海上的一朵金色蓮花,時起時落,幾乎挨蹭到他那雙染著泥漿的黑靴上。
齊雲握刀的手青筋繃起,剎那間已忘記了自己,腦海中唯有那一角淡金色的裙裾。
穆明珠早已看出他的不自在,換位思考,若是她要在與齊雲共處一輛馬車內時安睡,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她拉開車內矮案下的抽屜,以銀匙取了兩勺沉香粉,置於香爐的雲母片隔火上,任由香氣氤氳,口中輕緩道:“行路在外,就是皇帝也難講究。此後這等鋪路之事,不必再做。真到了難以通行之處,本殿難道還會安然坐在馬車之中嗎?你這是小瞧了本殿。”
少年僵硬得坐在側旁,一聲不吭。
穆
明珠想了一想,摸起水晶盤上擺設的貢橙,手指輕動,破開飽滿的果皮。
剎那之間,清新香甜的橙果香氣盈滿了整個車廂。
“這一路出來,馬車坐久了也氣悶。”穆明珠擱下剝開的橙子,起身道:“本殿下去騎馬,也鬆散鬆散筋骨。你到這裡來睡。”她讓出自己身下的軟榻,說完也不看齊雲的反應,敲停馬車,便徑直撩開車簾躍下去。
直到穆明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車廂中,齊雲繃緊的全身才有了第一個動作,他握著刀柄的手輕輕一動,勒成青白色的手指,因為血液回流,而泛上來一陣酥酥麻麻的癢。
那癢意從他的指尖一路向內鑽去,鑽到他溢滿橙香的心裡。
他始終剋制落在自己靴邊的視線,至此才敢稍稍一抬,就見柔軟淡金的軟榻上猶有淺淺的印子,而矮案上她親手所破的新橙如花初綻、如月方升,彷彿那一雙剝橙的素手猶在。
少年一念至此,忽覺心神難斂,那一點癢意隨狂放的念頭炸開來,遊走於四肢百骸之中。
他猛地一動,後背抵到堅硬的車壁上,雙眸緊閉,只有鴉羽般的長睫上下眨動,似一雙迷亂而脆弱的蝶。
到底是兩日兩夜不曾閤眼,其中又有一夜高強度的審訊,齊雲閉上眼睛,才覺出頭中昏沉、身體緊繃來。
當閉上眼睛的時候,其餘的感官就格外敏銳。
他聽到在馬車轆轆聲中,響起了一陣活潑鮮明的馬蹄聲,知那是公主殿下馭馬前行。他嗅到車廂中多重的香氣,新橙的清香彷彿一隻清涼的手,撫過他的胸口,帶走了他心上壓著的重石,留給他安寧與舒緩;而公主殿下離開前燃起的沉香,此時恰好氤氳開來,那香氣清婉柔和,彷彿隨風潛來的暗香,於無聲無息中便令人陷入了夢境。
齊雲做了一個從未想過的大膽狂肆之夢。
當他醒來的時候,只記得夢中滿天的金光,彷彿女孩那一角淡金色的衣衫,而他口中清甜的餘味,是車廂內還未散去的新橙香氣。
少年入夢時倚靠在車壁上,此時睜眸仍是直愣愣倚靠著車壁,揚起的睫毛是驚醒的蝶,而素來淡漠陰沉的黑眸中竟
攏了濛濛水汽,溼漉漉的,整個人仍失魂落魄在那一場幻夢中。
他望著香爐上嫋嫋升起的青煙,身下的馬車已經停了,而外面有人語交涉之聲,只宮燈打在車簾上的影子猶在,這一夜猶未過去。
清醒過來的這一剎那,理智也隨之重生。
齊雲左手仍握著公主殿下所贈的紅香囊,只是細綢布已被他握至溫熱。他下意識舔了舔發乾的唇,夢中清甜的橙香彷彿還在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