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舊的話已經說過,日子還要往前走。
皇帝穆楨目光落在案上原本攤開的一份奏摺上,那是雍州抄送來的當年度支賬簿。
雍州實土化之後,在籍人丁數量翻倍,精耕細作之下,每畝地夏收與秋收所獲都比往年高出兩成,整個雍州而論,朝廷所得稅銀是從前的兩倍,百姓手中卻比以往多了兩成甚至三成的糧食。
若不出意外,不遇災害、不遭戰亂,二三年之後,在雍州會實現真正的“國富民豐”。
皇帝穆楨把那份奏摺推到左相面前,笑道:“雍州實土化一事,總算有驚無險做成了。”
左相韓瑞的目光便也隨之落在那份奏摺上。
在他看那詳細賬目的時候,皇帝穆楨又開了口,說的卻是與雍州無關的事情。
她低聲道:“近來朝中要朕立儲君的聲浪,你可聽到了?”
左相韓瑞蒼聲道:“歷來如此。”
不管皇帝是男是女,年過半百,而儲君未定,百官眾臣是一定會催迫的。
“左相怎麼看?”
韓瑞雖已老邁,又患體虛之症,然而坐在皇帝對面,仍是腰桿挺直,只說話的聲音不似從前洪亮。
他清楚這大約是一生與皇帝最後一次見面,也願意為輔佐了近三十載的皇帝獻出最後一點良策,懇切道:“擇皇孫,穩大局。”
皇帝穆楨與他相隔一張案几而坐,陰雨天昏沉的天色透過窗戶灑落在她臉上,使她整個人都顯得沉鬱凝重。
聽了左相的回答,皇帝穆楨發出一道短促低沉的悶哼聲,像是並不意外這樣的回答。
“這麼說來,”她緩緩道:“你也覺得楊太尉的主意好?”
近日朝中有幾股立皇孫的聲浪,皇帝坐在高處看得分明,背後都是楊太尉在穿針引線。
左相韓瑞沒有點評楊太尉的行為,只是道:“人皆有私心。”他頓了頓,“不管獻策之人的私心是什麼,這私心合了公心,便無害。”
這皇位終究是要還給周氏子的。
皇帝只剩了一個兒子,那就是幼子周眈,雖然已近弱冠之年,卻還是擔不起事兒、也不願意擔事兒,只管閉門修書。況且這是皇帝最後一個兒子,真要是架上了儲君的位置,暗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歪心思。有廢太子周瞻的前車之鑑,現下立周眈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而若是立世宗其它的兒子為儲君,一來是皇帝這一關難過,二來是諸位王爺年富力強、又彼此有爭競之心,立誰都會起爭端。
“若是從皇孫、重皇孫身上著眼,把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們接到建業城皇宮中來,不拘是哪個王爺的,都養在陛下跟前。”左相韓瑞想的是老成謀國的策略,“一來是看他們的秉效能力,二來待他們長成、總要十來年光景。”
最關鍵的是,在這期間,擇儲君的權力一直還握在皇帝穆楨手中。
像廢太子周瞻為儲君時,權力迅速滑向儲君的情況,便不會再發生。
而在這項計劃中,還有一層隱秘的用意沒有挑明——擇皇孫入皇宮,其實也是手握了人質,要在外的王爺不好輕舉妄動。
正如左相韓瑞所說,私心合了公心,楊太尉這法子妙。
皇帝穆楨沉默坐在陰影裡,目光又落在左相面前的奏摺上,忽然輕聲問道:“你看公主如何?”
左相韓瑞也看向那雍州的喜報,橘皮似的老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蒼聲道:“公主殿下很好。”
當初雍州實土化的具體舉措文書,曾由右相蕭負雪帶給他過目。
他是親自把過關的。
從穆明珠在揚州平抑水災後的糧價、以工代賑、防治疫病,再到雍州實土化、平定蠻族、理清戶籍、力促農事,左相韓瑞每一樁都看在眼裡,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