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岱顯然很清楚靜玉憤懣的癥結在何處,慢悠悠道:“在下倒是想去,只是殿下念著天寒路艱,今冬是不許在下出城的。”
靜玉聽了這話,胸中那一點憤怒的小火苗,立時就燒到了腦子裡。他上下打量虞岱一眼,笑道:“我這樣的小人物自然不懂,虞先生這樣的大人物,當初陛下怎麼會放任您成了殘廢?”
靜玉本就不是涵養高的那等人,與人撕咬,自然是當面揭短最痛快、最有效。
鄧玦原本在旁笑聽兩人鬥嘴,此時看了一眼面色蒼灰的虞岱,忙笑道:“‘文王拘而作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虞先生大難不死,必然是上天要虞先生另有大作為。如今跟隨公主殿下來了雍州,豈不是正是應驗了?”
靜玉一句話衝口而出,理智回籠,也覺不妥,這等攻擊的話在梨花院中自然不算什麼,但在公主殿下的外書房中怎麼都不太對。
他還沒想到要怎麼緩和,卻已給那鄧都督撿了個空子賣好,便哼了一聲,低頭擦著鞋子不說話了。
“虞先生,這栗子香甜著呢。”鄧玦笑著撿了一枚烤熟的栗子出來,剝去外殼,以小碟子託著送到虞岱面前去。
虞岱不接,反手在躺椅旁摸索著柺杖,有些艱難地站起來。
靜玉仍低頭擦鞋,然而心中隱約不安,余光中偷看虞岱動作。
鄧玦起身虛扶,虞岱讓開了他的手。
虞岱拄著柺杖,在不大的暖房中緩緩走動著,伴著那“咄咄”的柺杖點地聲,他過份滄桑的聲音緩緩響起,“我本一介布衣,邊陲小縣出身,憑一份讀書的能力,勝過萬人,而入州學;勝過百萬人,而入南山書院,最終從南山書院,以頭名得朝廷任用。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輔佐故太子,立新政、促革新,天下人抬舉我,稱我為‘寒士之首’……”他仰起頭來,透過棉簾縫隙,望向外面飄揚的雪花,許久,像是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我初流放時,陛下有顧惜之情,放我於東海之畔,永嘉郡的長官禮賢下士,非但不以囚犯待我,反倒許我於木料廠旁講學。不過旬月,來聽課的學生已有千人之多。我那時傲氣未脫,反受其害。朝中有心人得知,攻訐不止,最終我被調往番禺,那永嘉郡的長官也因此獲罪、丟了官坐了牢……”他低而沉重道:“番禺溼熱多瘴氣,有永嘉郡的事情在先,我也無意拖累好心人,腿傷背疾,積年累月下,變成了如今模樣。”
以靜玉從前淺薄的經歷,自然無法想象虞岱曾經歷過的波瀾壯闊的人生。
此時聽虞岱娓娓道來,靜玉擦鞋子的手停下來,但仍是不曾轉過臉來看向虞岱。
鄧玦出身將門,又在官場,對於虞岱的故事有所聽聞,聽他本人說起來,倒是另一番感受。
他望向虞岱看似仔細聽著,目光卻時不時往明窗上滑去,想要捕捉公主殿下駕到的身影。
“所以我說靜玉公子風華正茂,辦差辛苦些又何妨?”虞岱沉聲嘆道,他一字沒有說自己的惋惜,然而他拄著柺杖、弓背瘸腿站在那裡,已經說盡了心聲。
“是是是,反正我好胳膊好腿的,自然要多往外面跑。”靜玉其實已經知道方才說錯了話,但拉不下臉來道歉,快言快語道:“我不過兩句玩笑話,引出您這麼一大篇故事來。您快請坐吧,別不小心摔了,給公主殿下瞧見了,又成了我的罪責。”
“別給本殿瞧見什麼?”穆明珠的聲音從棉簾子外響起。
鄧玦早已看到窗上掠過的幾道影子,提前站到門邊,比外面的侍女更快,從裡面撩開簾子,笑迎道:“見過殿下。”
穆明珠笑著打量他一眼,見他一襲墨綠色常服、仍舊單寒,只領口袖口滾了一圈風毛,略一點頭,看向靜玉,佯怒道:“可是你惹虞先生動怒了?”
靜玉也早已起身相迎,聞言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