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簡單,維護卻難,這也正是本朝准許“風聞言事”的原因。因為一旦有一個臣子因言獲罪,哪怕他是攻訐政敵、存了私心,也會讓一大批臣子噤若寒蟬、明哲保身。
這半個月來,皇帝穆楨尋了旁的原因,把此前反對公主封王時態度最激烈、措辭最下作的幾名御史,一一調離了原職,或是叫他們出了建業往外地為官,或是派到周眈的文學館中去修史。
這是一種溫和的表態。
雖然皇帝為天下共主,但治理朝政並非打臉爽文,今日眾臣反對,便殺眾臣,那是桀紂之輩、亡國之君的做派。
而穆明珠絲毫不受封王受挫一事影響,只管日夕侍奉於皇帝穆楨身邊,每日天未亮便入宮陛見,至日暮時分才出宮,頗盡孝心。
這日朝會過後,眾臣已退下,周眈也往文學館中去。
思政殿的偏殿中,皇帝穆楨坐在榻上翻閱奏章,只穆明珠陪坐在旁說話。
大宮女悄然入內,低聲通報,道:“陛下,穆郎君求見。”
這半個月來,只穆明珠在旁看著,已經是穆武第八次求見皇帝了。
從前七次,穆武一次都沒能得到接見。
皇帝穆楨眉心微蹙,從案牘間抬起頭來,想了一想,道:“你去告訴穆武,就說自他父親去後,朕便身上不好。如今見了他,怕是更要傷心。叫他回去好好的,不必再來求見,若是府中缺了什麼吃的用的,只管叫人上摺子給朕。”
她說一句,那大宮女便曲一個手指頭記一句,待到她說完了,那大宮女便要退下傳話。
“且慢。”皇帝穆楨抿唇,露出一個堅毅的神色,似乎做了決定,淡聲道:“叫他把腰牌解了吧。”
原本可以入宮直見的腰牌,穆武有,蕭淵也好,是來自皇帝的殊榮。
如今這份榮耀離穆武遠去了。
雖然穆武並不知道他父親之死的真相,但這並不妨礙皇帝心中生出隔閡與忌憚。
從前母皇對穆武的欣賞喜愛,原來也不過如此。
穆明珠正在旁想著出神。
皇帝穆楨目光淡淡掃過她面上,忽然道:“朕如此冷待穆武,你似乎並不驚訝?”
穆明珠心頭一跳,神色沉靜,平和道:“父母之愛子女,為之計深遠。母皇今日待表哥看似冷淡,卻是為其長遠考慮。”
“哦?”皇帝穆楨都不知自己有這等“長遠考慮”。
穆明珠便“故作聰明”道:“表哥這等魯直的性情,若在少年時還有幾分憨態討喜,如今年歲漸長,也該懂事穩重些。母皇一向疼愛他,他有所依仗,更不會反思己過,天長日久下去,豈不是害了自身?如今母皇冷他一冷,卻能叫他靜下心來,想一想該如何為國為民做事。”
皇帝穆楨待著臉聽了,半響“嘿”的一聲,道:“但願如你所言。”便推了手邊一份奏摺給穆明珠看,道:“江州刺史高廉上表請辭,你怎麼看?”
江州刺史高廉,年近半百,乃是寒門出身,為世宗舊臣,頗有文才,曾為侍郎,亦掌機要,原本是跟隨左相韓瑞一派的。世宗中後期,世家捲土重來,太祖時拔擢的寒門舊臣凋敝,朝中還剩下的寒門重臣便團結在左相韓瑞身邊。其中這高廉一度做到禮部尚書。然而今歲左相韓瑞實在體弱年邁,乞骸骨一去,朝中的寒門臣子便失了主心骨。高廉因女婿受賄一案,被世家拿住錯處,彈劾攻訐之下,將他排擠出了中樞權力核心,貶為江州刺史。
如果高廉還是禮部尚書,那麼這次穆明珠封王一事,至少禮部不會拖延至今、仍未呈上備選名號。
高廉出身寒門,早就為朝中世家大族官員所排擠,當初乃是被借題發揮、貶出了建業。如今若要提拔他再入中樞,必然會遭到以楊太尉為首官員的強烈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