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需要一個不受皇帝猜忌的齊雲,因為她需要一個手握重兵又對她俯首稱臣的齊雲——可是這番話斷然不能說出口來。
穆明珠心中滾過許多前塵往事,步下三級玉階,這才重又抬眸看向楊虎,後者正好奇試探地看著她。她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眼前這人會一字不差轉述給皇帝。
“因為當初母皇明知我愛慕右相大人,卻還是指了這樁婚事下來。”
臨近黃昏的日光沉沉,在穆明珠眼底打下一片陰影。
“那時候人人都知道母皇要重用齊雲,正如母皇曾重用齊雲的父親……”穆明珠道:“母皇把我賞賜給了齊雲。”
她的聲音仍舊很輕,每一個字卻透著沉鬱的力道。
楊虎愣住,步伐一頓,停在了比穆明珠高一級的臺階上。
穆明珠腳步不停,仍是緩緩往下行去,口中輕聲道:“我那時年幼不知事,頗有幾分傷心,積年累月,便成了心中的一個結。”她回眸看向楊虎,燦然一笑,道:“是結就該開啟,不是嗎?”
皇帝也是人,也有人之常情。
但是皇帝最喜歡的,是有情的臣子。
便譬如在穆明珠看來,櫻紅碧鳶等有報恩之心,她才敢放心任用;齊雲有戀慕之心,蕭負雪有悔恨之情,她才能加以利用;而謝鈞無情,便是極可怕的敵人。
那麼在母皇看來,一個有血有肉、會傷心難過的女兒,是不是就如同魯直的穆武一樣,能讓她稍微放心一點呢?
待到侍君楊虎回過神來時,穆明珠已經走入了夕陽餘暉中,只留給他一道挺直如松柏的背影。
楊虎不由深深嘆了口氣,回身往玉階之上而去。
穆明珠出了宮門,還沒看到公主府的馬車,卻先看到了謝府的馬車。
馬車中的謝鈞顯然已經久候了,見她出來,便挑起車簾,含笑道:“公主殿下,臣已久候。”
穆明珠沒料到他在等著自己,一面思量著他的動機,一面搜尋著公主府的馬車——見不遠處柳樹下熟悉的馬車與扈從上前來,才鬆了口氣,轉向謝鈞問道:“謝先生有何見教?”她頓了頓,又笑道:“或者該說是謝太傅?”
謝鈞看著她的神色變化,笑道:“殿下請上馬車。別擔心,臣只是想尋僻靜處,與殿下說幾句話罷了。”
穆明珠審量地看著他。
謝鈞任由她打量,口中輕笑道:“謝某究竟是哪裡得罪了殿下,使得殿下如此戒備於在下?”
穆明珠一挑眉毛,道:“本殿貌美年少,謝先生素有風流之名,邀本殿上你的馬車,誰知道要做什麼?”
謝鈞一噎。
穆明珠也想探他虛實,因此道:“讓你的車伕下來,從人都跟在我扈從後面,我便跟你上車說話。”
謝鈞失笑,道:“逐走車伕,誰來駕車?”
宮門前人來人往,的確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穆明珠從容道:“你是太傅,我當執子侄禮,為太傅駕車又有何難?”
一時車伕退下,穆明珠果真頂替上來,駕車而行。
謝鈞駭笑,搖頭道:“殿下竟連駕車都會……”
穆明珠駕著馬車,忽然陰森森道:“濟慈寺旁有一處斷頭崖,我若駕車載著先生從那裡墜下去如何?”
謝鈞坐在車中,雖然理智知道穆明珠不會如此行事,可心中竟然有一瞬不安定——這等任由旁人主宰前路的感覺,對他而言實在是太難受了。
他不能接受事情不在自己控制之中。
而在宮門外,原本的柳樹旁忽然緩步轉出來一人,紫色官袍、清雅眉目,正是蕭負雪。
蕭負雪望著謝府馬車遠去的背影,清正的雙眸忽然輕輕眯起——公主殿下何故駕車載謝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