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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瞥見他狼狽模樣,叫人賞賜了消暑的薄荷茶,不緊不慢道:“朕倒是想好了一樣東西。”
“楊卿如今也年近三十了,”聖上嘆息了一聲,惋惜中透著凜然殺意:“朕欲額外加恩,準你襲隨國公爵位。”
“聖人……”
楊文遠那一盞薄荷茶還未飲上一口,那茶盞中的冰塊便已經與沁涼的杯壁噹啷作響,被極倉促地放回了桌案。
他終究是讀詩書禮義長大的文秀俊才,雖然渴慕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但也還不至於有盼望父親早死、早早襲爵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
然而面對已經網開一面的君主,他後半截話卻像是被人掐斷在喉嚨裡一般,不敢出口。
聖上或許顧及到太上皇與臣子們的舊年情分,束手束腳,不好大肆處理,然而獨殺一人,皇帝還是很輕易的。
“這般激動做什麼?”聖上見他忽然行跪拜大禮彷彿還有些吃驚,玩笑道:“太上皇說要傳位與朕那日,朕尚且還未如此痛哭流涕。”
“朕早就說過,玉虛觀空了太久,”聖上走到他面前,親手將那盞冰茶遞給楊文遠,從容道:“既然隨國公有心跳出三界紅塵,就賞給他煉丹用罷。”
跪著的楊文遠受寵若驚,手裡捧著那一盞茶,聽聖上言笑。
“便是有心,也是廉頗老矣。”
聖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溫和:“畢竟他也沒真做出什麼來,不是麼?”
沒有武將願意老死在一個清冷孤寂的道觀裡,玉虛觀曾是中宗金屋藏嬌的地方,至今荒廢許久,聖上相當於是變相軟禁瞭如今的隨國公,但是卻又留了幾許情面,只是褫奪爵位、降為庶人,而謹小慎微的他只要將來不做得太過分,依舊仍能維持住隨國公府的榮耀。
楊文遠顫聲應了一聲是,若是父親真的做出來什麼,想來聖上便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了。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等著與朕一同用膳?”
聖上負手而立,瞧見他跪在地上魂不守舍,不免好笑:“尊夫人有孕數月,說來倒該朕向隨國公討杯喜酒喝才對。”
那一聲“隨國公”極為親近,但這位新走馬上任的隨國公卻未覺出半分而立之年得嗣的喜悅。
——他雖也算是過門而不入,然而家書裡夫人都沒有提及有孕的事情,可是聖上卻已經知曉了。
“今日是下九,遠志館休沐,隨國公為國分憂,十分勞苦,朕也準你半日假,回去陪一陪令愛,共享天倫。”
朝中官員是十日一休沐,女學堂是初七下九兩日放學,楊文遠也想起來這個小女兒,不覺驚心於皇帝的記憶,識趣起身告退。
何有為瞥見楊文遠在紫宸殿外逐漸模糊的背影,令小黃門收了茶具,傳膳入內,今日楊娘子不在,聖上倒是省去了奔波的辛苦。
他低聲道:“聖人,隨國公今日還朝,是否請楊娘子留宿國公府一夜,明日再入宮?”
即便是聖上身側最親近的內侍,何有為也不記得聖上何時有過令暗衛將隨國公府一切,包括世子夫人是否有孕這種瑣事一一奏報的吩咐。
皇帝還不至於那樣無聊,刺探臣子床笫閨閣事。
“叫徐福來隨她的意思來,她願意留在家中也可,”聖上頓了頓:“太后行駕說來早該抵京,是出了什麼事嗎?”
聖上不便親迎太遠,已經派了金吾衛接應,然而阿孃回宮的速度卻比他預想要遲。
“奴婢聽聞,似乎是太上皇行至扶風略感行程疲倦,有意與太后扮做民間夫妻遊樂,還在阿育王塔為太后誦經,祈求康健平安。”
聖上自然知道扶風是什麼地方,然而數十年間風雲過往,父輩舊怨亦如冰雪消融,不覺莞爾,“阿孃開心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