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閣老對著一封信出神、出汗,出聲喚回他的神智,“楊先生,你剛剛看到的這些,能否給朕一個說法?”
“……”楊閣老不能。給不出勞什子的說法。
“你不說,朕替你說。”皇帝道,“依你看,要把你那兩名親戚從重發落,以儆效尤——關乎這打算的摺子,你早就擬好了吧?何時得空,就讓朕看看。”
“……”楊閣老跪了下去,心裡已焦慮到極點。
怎麼辦?怎麼辦?!
皇帝停下腳步,望著跪在不遠處的首輔和自己那個岳父,“怎麼不說話?你們不是一直喊冤麼?那種話,可以繼續說,橫豎朕今日清閒,有的是聽著的工夫。”
楊閣老微微側頭,餘光瞥見身側的景鴻翼微不可見地點一點頭。
這是他們的暗號。若退無可退,那就只有行一步險棋。
“皇上,”楊閣老緩緩挺直腰桿,雙手將頭上的烏紗帽取下,“兩廣一案,罪在內閣。臣是首輔,便是涉案官員沒有楊家親眷,也是罪責深重。”他緩緩地將烏紗帽放到地上,俯身,重重地磕頭,“臣懇請辭去官職,返鄉致仕。”
景鴻翼立時附和,摘下烏紗帽,說辭與楊閣老大同小異。
皇帝神色一滯,隨後擰了眉。
事情才哪兒到哪兒?這兩個人居然一起撂挑子不幹了。比他預期的日子提前很久。
心念數轉,他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你不是要問罪麼?那我們認罪,致仕返鄉總行了吧?內閣也好,兩廣也好,你另尋高人去打理吧。不要說一時間找不到能人,就算能當下找到,也不是朝夕之間就能上任,這兩個地方更不是誰都能一上任就能接手的。
一旦亂起來,帝王就會成為諸多官員心裡的笑柄,甚至於,會成為孤家寡人。
這不是辭官。
這是最委婉最陰狠最讓帝王膽寒的威脅。
太讓人心寒了。
皇帝很想大發雷霆,想指著他們的鼻子數落一通。
但是,不值當。跟這樣的兩個人,發火都是埋汰自己。
皇帝又開始來來回回地踱步,攆動著佛珠的動作明顯快了一些。
景鴻翼與楊閣老又迅速地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有了幾分輕鬆。
皇帝不敢答應他們辭官。絕對不敢。
一夕之間,沒了岳父、首輔扶持的帝王,隱患太多。只要皇帝同意,明日他們的親人、黨羽便會齊齊上摺子反對,朝堂會亂成一鍋粥。
皇帝腳步停下來,再一次凝望二人,片刻後,語氣溫和地說:“你二人入官場數十年,如今年歲真的不小了。老來致仕賦閒,種花養草度日,未嘗不是好事。既然你們有意賦閒,態度又這般堅決,那麼,朕準了。”
景鴻翼與楊閣老身形一震,做不得聲。
“但有一點,”皇帝語氣更為和氣,“兩廣貪墨案未了,你們二人亦是諸多官員猜忌、彈劾之人。忽然間辭官,落在官員、百姓眼裡,必然是做賊心虛,借致仕逃脫律法的懲戒。是以,此事朕應下是一回事,暫不外傳是一回事。”
楊閣老先前僵住的身形有些發抖了。
景鴻翼面如土色。
“但是,你們放心,朕一定會讓你們如願。說到底,你們都是先帝認可的人,退一萬步講,就算罪大惡極,朕與臣子亦要看在先帝的情面上,準你們安度餘生。”皇帝見兩人這般模樣,心情轉好,“再一點,聽錦衣衛說,近日京城不安生。你們二位舉足輕重,萬一出了閃失,朕如何對得起先帝?此刻起,朕會派專人時刻保護二位,直到你們離開官場。”
楊閣老與景鴻翼走出養心殿的時候,步履蹣跚,像是忽然間蒼老了不止十歲。
皇帝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吩咐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