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阿四很害怕死人這件事。
不是害怕死亡的過程,或者和死人待在一起,這些她都經歷過很多。但真正令人惶恐不安的,是死了人,就意味著……
她打了個寒顫,深深地吞嚥一聲,把胃裡那種隱約的反胃感強行壓下去。
後來,落在後世書上,其實只有輕飄飄的幾句話語。
承和元年,北州戰亂,逢大旱,人相食。
風聲漸漸小了,對面那人的呼吸聲也越發微弱,好似被風颳散了,再合不攏。對面的叔叔是前些日子新過來的,他們這些人,輾轉流浪,今日在此處,明日又在彼處,都只有一程的緣分。
這一程,或許是長長的歲月裡的一番鏡花水月,又或許,已經是全部的人生。
天上的星子閃爍著,今夜見了,不曉得明夜還能不能得見。
風忽然停了,什麼聲響都沒了。
阿四的心沉了下來,把頭埋進膝蓋,無聲地啜泣。她想起他曾經用沙啞的嗓音念過幾句詩詞: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假使人死亦能如草生一般,該有多好。可惜,可惜……
阿四沒有名字,她是家裡出生的第四個女兒,因而叫阿四。她還有三個姐姐,阿大,阿二,阿三,她們都死了,父母也死了。
後半夜的風又刮起來,嗚嗚咽咽,像在為人送行。其實阿四知道不是,因為每一夜風都這樣吹。又或許是,因為每一夜都有人死去。
那麼她呢?她又會哪一夜死去?
阿四不知,她靜靜地等待著。熹微的晨光從天邊亮起來,她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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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容元年,秋。
十五歲的中州小郡王親自領兵出征,平定北州叛亂。僅三月,北州王楊義於雲城授首,北州部眾或降或死。雲城城門大開迎接賀小郡王的那日,迎來北州兩年來下的第一場雨。
天陰沉沉的,黑雲壓城,城內硝煙未散,殘存的黑煙滾滾,屍橫遍野。楊義殘暴,臨死前令手下士兵屠城,空氣中充斥著死亡和血腥的氣息。
賀容予冷冷掃過,眉頭輕攏,身側副將皺眉更甚,忍不住出聲:“這楊義未免太過殘暴……這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副將話音一頓,垂下頭,不再言語。
楊義死前曾傳信與賀容予談和,說,否則便要屠城。當時賀容予並未應允,倘若罵楊義殘暴,豈非小郡王在其中亦要擔責?
這話,他不敢說。
遠處傳來火焰燃燒的聲音,場面如死一般寂靜。副將低下頭,額角已經落汗,緊張吞嚥,等待著賀容予開口。
“屬下失言。”
賀容予卻只是平靜地開口:“這是死,卻也是生。”
楊義殘暴不仁,卻坐擁萬千兵力,倘若給他一線生機,便是夜長夢多。為了大昭的生,楊義絕不能活。
“傳我令下,立刻派遣人手,在城中搜尋活口,要快。另外,儘快接管雲城及北州一切事宜,受旱情影響之處,開倉放糧,務必保證百姓們的生活儘快步入正軌。切記,莫要引人恐慌。”賀容予神色未改,那張略顯稚嫩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和年齡不相符的老成,手段老練地處理一切事務。
“是,屬下遵命。”
賀容予一面交代著,一面撐傘往前走。
大雨澆熄燃燒的火焰,彷彿是一個訊號。賀容予停下來,他的圓頭緞面長靴踩在枯枝落葉上,被雨水打溼,他仿若未察覺,直直看向那處縫隙。
狹小的斷壁殘垣的縫隙裡,藏著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孩。
“出來。你安全了。”他嗓音清冷,帶著些難以接近的氣質。
這是賀容予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從縫隙裡慢慢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