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幾聲夜梟哀啼,四下沒有別的什麼音韻。連晚風也感到了倦意,有氣無力地拂掠而起,在石壁上擦出沙沙輕響,宛如睏倦呢喃。
在怪石嶙峋的角落裡,呼吸聲已在漸漸消減,微不可聞。
撕裂感深深滲進骨頭,每次呼吸都會帶來鑽心的疼痛。
識海幾乎被劇痛全盤佔據,裴渡用力吸了口氣,隨著胸腔顫動,心口像被長劍猛然刺穿。
這種痛楚昭示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卻也能讓他覺得,自己仍然活著。
仔細想想,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明明最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他終於能接下謝小姐的劍,並與她定下婚約,有時夜深人靜,會面頰滾燙地悄悄去想,謝小姐叫出“夫君”時的模樣。
這些年來,他頂著無數追殺翻遍山林遍野,只為尋得能將她治好的藥材,明明只差最後一味藥……就能救醒她。
念及此處,自裴渡眼底湧上再明顯不過的自嘲。
就算謝小姐能夠醒來,也註定與他再無關聯。
一個萬人厭棄的邪魔、一個即將死去的廢人,何等何能膽敢去奢望於她。
在他聲名狼藉的境況下,就連“裴渡未婚妻”這個名頭,都成了種羞於啟齒的稱謂。
即便如此,裴渡還是無比強烈地期盼著她能睜開雙眼。
他希望謝小姐能開開心心地活著,至於陪在她身邊、讓她感到開心的人是不是他,並不多麼重要。
混沌的意識朦朦朧朧,他忽然覺得很困。
這是身體無法繼續支撐的預兆,靠坐著石壁的少年長睫半闔,感受到脊背上的一片冰涼。
死亡並不如想象中那樣可怕。
靈力緩緩流逝、一去不回,在遍佈全身的劇痛裡,裴渡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氣息。
……是想來確認他死沒死透的正道修士嗎?
來此地搜尋他屍體的人不在少數,好在裴渡身處偏僻角落的視覺死角,很難被輕易看到。
他冷然抬眸,眼角眉梢盡是冰涼寒霜,下一瞬,便是殺氣全無,顯出少許茫然的神色。
似乎是不久前離去的謝小姐回來了。
裴渡的第一個念頭,是她可能在這兒落了東西,中途折返來撿。
這個想法並未持續太久,全因少年逐漸看清她的模樣。
與之前出現的人並不相同。
年輕的姑娘面色如紙,是許久未見陽光後的蒼白,臉頰比方才那位瘦削不少,稜角更為分明,顯出伶仃病色。
他的心口轟然一跳。
就連衣著打扮……她們也是全然不同。
一個突兀的設想緩緩浮現,他暗罵自己不知好歹、自作多情,呼吸卻忍不住輕輕發顫。
不遠處的姑娘向他投來視線。
在四下瘋長的夜色裡,謝鏡辭提著燈籠,看見那道頎長人影。
深淵外的狂風呼嘯不止,比風聲更加劇烈的,是她陡然加重的心跳。
那是裴渡。
傷痕累累,身側纏繞著沉甸甸的魔氣,幾乎成了個血人。
當時從沉眠醒來,《朝聞錄》被平平整整擺在她床頭。謝鏡辭一字一句認真看完,心裡最多的情緒,是心疼與惱怒。
裴渡究竟是怎樣的人,她再瞭解不過。以他的性子墮身入魔,必然遭遇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不公與折磨。
他一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除了謝鏡辭,沒有誰願意在出事時將他護下。
她的到來全憑一腔熱血,在路上潦草想好了說辭。
什麼魔頭,什麼正派圍剿,作為昏迷了好幾年的重傷患者,她對此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