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斬:“怎麼會?”
“我不如含青心細,書房常常一團糟;也不若允之有天賦,刀譜上的招式,允之比我當年參悟更多。”
崔言明耐心說:“酒酒的手比我巧得多,小斬聰明,學什麼都快。”
他說罷笑笑:“如此看來,我與你們的確不像。”
話音方落,窗外傳來煙火綻開的聲響。
越州民風開放,凡是家有喜事,都可點菸花燃爆竹,與街坊鄰居同樂一番。
崔言明側目,眼底映出灼灼亮光,面部線條柔和如水。
每當他遙望越州,都會露出類似的神色。
在懵懵懂懂的聶斬看來,崔言明很喜歡越州。
這裡繁華熱鬧,入夜總有明燈千百,亮如白晝。
譬如此刻,萬家燈火與天邊星點遙相呼應,明亮綺麗,好似夢境。
聶斬朝窗外看得出神,聽崔言明問:“喜歡嗎?”
頃刻回神,瘦小的男孩點頭:“嗯。”
他誠實回答:“很多燈,很亮,也很漂亮。”
他其實很喜歡亮堂堂的夜景,流光如織,讓人心安。
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聶斬只能蜷縮在城郊的破廟,每每入夜,僅有一輪冷月相伴。
久而久之,聶斬漸漸習慣隱在黑暗中——
像他這樣髒兮兮的流浪兒,夜半行在街邊,徒惹人厭煩。
崔言明靜靜看他。
這是他最後的執念。
藏匿於斬心刀裡的,並非崔言明執著多年的刀法,而是對幾個孩子的小小私心。
“嗯。”
抬手撫上聶斬發頂,崔言明說:“很多燈,像你們一樣。”
他們自以為是野草荒石,殊不知在他眼裡,每一個都純粹又明亮。
崔言明永遠不會知曉,此後十幾年的漫長年歲裡,這四個瘦弱懵懂的小孩將繼承他的遺志,扶正黜邪。
不知凡幾的兇徒在刀下痛哭懺悔,亦有數不清的無辜百姓因他們死裡逃生。
斬心刀之名震徹江南,劈開一路澄明,照拂百戶千家。
這些都是後話。
在一切的起始,十多年前的夜。
明燈璀璨,素月流天,崔言明凝視他們每個人的臉。
“待你們長大,一定是比我更好的人。”
崔言明笑說:“我等著那一天。”
隨百里泓和聶斬四人被帶入鎮厄司, 這場血洗百里氏的大案,終於塵埃落定。
……也不算塵埃落定。
坐在客房裡,被大夫往右肩塗上金瘡藥, 施黛一邊思忖, 一邊疼得吸氣。
與施黛的推理相差無幾, 在煉獄幻境裡, 依次由聶斬、秦酒酒、謝允之和莫含青動手, 分別揮刀斬殺不同的人。
既是復仇, 亦是分擔罪責。
百里泓是板上釘釘的死罪, 至於聶斬他們, 還得等鎮厄司去做判決。
孟軻站在床邊,看大夫給施黛療傷, 膽戰心驚:“忍一忍,疼就叫出來。”
說完忍不住罵一句:“百里泓那混賬東西,心魔境裡都是什麼妖魔鬼怪。”
她也算見多識廣,沒遇上過那麼詭異的心魔。
阿狸縮在施黛懷裡,見她吃痛,用尾巴輕撫她手背,用作安慰。
沈流霜立在孟軻身旁,用術法撩動一縷清風。
微風拂過傷口,清清涼涼, 緩解了金瘡藥帶來的炙燙, 讓疼痛稍稍減緩。
施黛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轉移疼痛的邪術過了期限, 痛感回到她身上來。
不止肩頭,後背和側腰也有幾道小傷, 從無到有,像席捲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