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談間,從一旁房中走出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她似是生了病,細瘦的臉上乾癟如木柴,走路時有氣無力扶著牆,雙眼渾濁無物,好似汙濁水泊,倒映著昏昏沉沉的影子。
阿卉趕緊上前攙扶她:“奶奶!您怎麼下床了?”
寧寧很有禮貌地笑笑:“奶奶,我們是你今早收留那人的同門,特來尋他。”
“哦——那孩子。”
她恍然點頭,仍舊保持著扶牆而立的姿勢,聲音低啞地勾了唇:“你們跟我來。”
這棟屋子不大,加之盡是女子,床鋪自然也小。孟訣生得高挑,躺在床上時不得不把身體蜷縮成一團,看上去莫名有幾分乖巧呆萌的氣質。
而這恰恰是與他最格格不入的氣質。
“多謝您!”
寧寧為他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奶奶,房外那些女孩,都是您獨自在撫養嗎?”
老嫗似乎不太能聽清,張著嘴思考了好一會兒寧寧的意思,才揚唇輕笑道:“是啊。”
她說著往門外匆匆一瞥,刻意壓低聲音,不讓女孩們聽見:“姑娘你或許不知道,我們這地方的人窮怕了,生下的女兒向來不受待見,不時往巷子深處走上一遭,便能見到被丟棄的女嬰。我沒什麼能耐,也稱不上‘養’,只不過平日裡在街上賣賣畫,勉強賺到一些錢,能供她們一口飯吃。”
然而買賣字畫又能賺到多少錢。
寧寧垂眸望向她滿是補丁的薄衫,心下一陣悵然。
“只可惜我已經老了,眼睛看不清,什麼事兒也記不住,如今又生了病,只能讓阿卉出門賣畫……不知我走後,這些丫頭該怎麼辦。”
阿卉輕輕握住她手腕,溫聲制止道:“奶奶,不會的。”
寧寧有些遲疑:“她們……沒有別的去處了麼?”
“天下何處不是如此?”
老嫗渾濁的雙目裡劃過一片哀色:“女子生來卑賤,不過是男人的附庸。若她們是男孩,或許還能去工地碼頭幫工,然而那種幹體力活的地方,哪會想要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命如螻蟻、命如螻蟻啊,我這副爛命——”
她說罷重重咳嗽幾聲,再抬起雙眼時,望向寧寧的目光裡帶了幾分困惑,對身旁的阿卉道:“這二位是……?”
“他們是今早那位哥哥的朋友。”
阿卉耐心解釋,繼而扭頭對寧寧道:“對不住,奶奶時常會忘事。”
這是阿茲海默綜合症的病況。
“哦哦。”
老嫗茫然點頭,又咳了幾聲:“等奶奶回房繼續作畫……趁我還能看見,多給你們賺些錢,要是往後我走了,你們連飯都吃不上,那怎麼得了?”
少女握住她手臂的十指下意識一緊。
阿卉始終沉默著沒有說話,只因不願親口告訴奶奶,其實她的視力一日不如一日,畫出來的東西早就歪歪扭扭,看不清落筆痕跡;更不忍心讓她知曉,那些古怪的畫作已有多日無法賣出,哪怕她忍著病痛在夜裡勞作一夜又一夜,所做的盡是無用功。
舉步維艱,無能為力,這似乎是絕大多數貧民女子既定的命運。
鸞城之內,兇案頻發、數名少女不見蹤跡,至今沒能得到訊息。
百花深處,風塵女子一生賣笑,多的是言不由衷、命如飛絮。
深陷淤泥,無路可退,更無從反抗,唯有被強迫著接受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
然而當真無法反抗嗎?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