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點撥兩句,都會讓顧邵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感。且晉安先生還不像鄭先生,鄭先生是無論他寫得好不好,在他看來都是一文不值,極盡全力地貶低打壓,生怕他尾巴翹到天上去。而晉安先生,則是不吝誇獎,每回都能在顧邵被功課逼瘋的邊緣用兩句好話將他拉回來。
然後再加功課,逼急了再安撫……如此,往復迴圈,未曾斷絕。
鄭先生是正面打擊,晉安先生,是迂迴折磨。
是以這麼多天,顧邵過得日子一直都是又心酸又痛快,這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這日,顧邵照例回來得晚。
晉安先生在跟錢大人一道監工,顧邵就在後面坐著發呆。
興許是呆得久了,旁邊幹活的人下意識便忽略了他的存在,開始竊竊私語地抱怨了起來。
這些話,他們都不敢放在明面上說,免得多說多錯,惹著了官府的人。可是不說他們心裡又實在氣不過,這才彼此小聲嘀咕了幾句。
好巧不巧,那些話就這麼傳到了正在發呆的顧邵耳朵裡……
回去的路上,顧邵對著錢侍郎一直欲言又止。
然而到了最後,顧邵還是一句話沒說。
快到營帳的時候,錢侍郎便與他們分別了。顧邵剛想要離開,卻不想晉安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顧邵回頭。
晉安先生道:“隨我進來。”
說罷,晉安先生先進了自己的營帳,顧邵緊隨其後。
進去之後,晉安先生又讓顧邵坐下,給他斟了一盞茶,直言道:“我觀你容色,似乎是有話想要同錢大人說?”
“是有些話,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說。”
晉安先生見他有些緊張,安撫地笑了笑:“但說無妨。這處,不會有外人過來。”
顧邵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對晉安先生坦白了:“方才我在河岸上休息,聽到有人議論說,此次官府和僱百姓做工,卻遲遲不曾發下工錢,連三餐的乾糧,都是他們自帶的,日子過得極為艱辛,卻有苦不敢言。”
晉安先生擰著眉頭:“竟有此事?”
顧邵點頭:“我是無意中聽到的,想來不會作假。更何況,我這幾日見那些僱工,大多吃穿都十分拮据,困頓非常。”
顧邵又不是鐵石心腸,見到別人過得那麼慘,自然也會同情。
晉安先生沉思片刻,忽然又問:“你方才猶豫不絕,可是擔心錢大人不會受理此事?”
顧邵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他擔心的可不止是這個。
這工錢沒發,那最後落到誰的手裡,實在太慢分辨了。顧邵對錢侍郎並不太瞭解,也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就一點兒都沒有沾手。
但凡沾了手,他若貿然上去挑明,豈不是自討苦吃?
他不回答,晉安先生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站起了身子:“走吧。”
“去……去哪兒?”顧邵眨了眨眼睛。
“去為你解惑。”晉安先生說得平靜。
晉安先生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顧邵卻看得一頭霧水。
他出來後也不知道晉安先生要做什麼的,直到他發現,晉安先生去的方向,彷彿是錢大人的營帳。
到了地兒之後,顧邵的猜想也被徹底落實了。
錢侍郎見到晉安先生和顧邵過來的時候,也驚訝了一會兒。不等他照顧二人坐下,晉安先生目光轉向顧邵。
如此情況,顧邵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心了橫,將那些事都抖落了出來。之後越說越生氣,將前兩日看到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也說了出來。
話落,一室皆靜。
顧邵說完了,心裡開始摸不著邊際地忐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