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說。
“三代之後呢?”
雲初輕笑,“你為什麼想那麼遠?就這種律法、這種世道,一個王朝多說也就幾百年壽數。盛世景象,維持百餘年已是難得。”
賀朝斂目片刻,這才回到話題之處,鄭重應下:“我當最要緊的事兒辦。”停了停,有意打趣,“改行做商賈了?”
雲初微笑,“要是再命長些,會富甲天下。”
“一定的。”賀朝由衷道。
雲初的笑意加深,“我死的事,只有你們父子與親信知情,賀家若是宣揚得天下皆知,當心你爹被栽贓成第一貪官。”
“……”賀朝瞪著他。
雲初笑,笑得像個孩童,眼神單純、淘氣,“實話。我早就歹毒到家了。”
“知道。可是……你啊……”賀朝真拿他沒轍,岔開話題,“這些年,我看出了一些事的端倪,猜出了顏顏是誰。可惜的是,你將所有線索藏起,我沒法子找到憑據。”他抬頭,望著夜幕中的秋色長天,“可她到底是誰,又有什麼關係?我們不能釋懷的,是她離開前受過的苦。你也是因為那些,才那樣憎惡梁王。”
雲初不語。
賀朝擔心他不悅拂袖離去,只好轉移話題:“不回京城?”
“不回。那裡的景緻,記清楚了。”
賀朝欲言又止,閉了閉眼。
雲初端詳他片刻,揣摩出他難以說出口的話:“那樣,我會埋骨他鄉,不能與顏顏合葬。你是擔心這事兒吧?”
那一刻,賀朝是慶幸他善讀人心的,“那樣,你不就食言了?可你不是那樣的人。”
雲初唇角徐徐上揚,“你不會以為,顏顏真的葬入蔣家祖墳了吧?”
賀朝詫然,睜大眼睛。
雲初解釋:“我死之後,若有一日,官員聯手歷數我種種錯殺官員的罪行,要皇上重則,該如何?
“若是我葬入蔣家祖墳,他們少不得請皇上效法我對梁王等人做過的事:鞭屍、挫骨揚灰。甚至於,恨我入骨的人,會私自挖墳掘墓。
“我倒是無所謂,卻已不能再打擾顏顏。
“所以,十二樓會隱瞞,讓世人一直以為我還在,直到時過境遷。
“我與顏顏,有更好的地方相伴。”
賀朝用了許久才消化掉這一番話,繼而頷首,“你凡事都會做得滴水不漏,情理之中。只是,你低估了皇上對你的欣賞、情分,更低估了賀家與阿洛對你的情分。”
雲初笑了笑,“不這麼做,你們會一直為那一日籌謀、費神。不值當。”
賀朝心頭酸楚難言,“你本是最心軟亦最良善之人。”
雲初失笑,“沒看出來,你這麼會講笑話。”
.
夜半,賀師虞心有所感,驀然醒來。
片刻後,雲初輕咳一聲,走進門來。
賀朝也來了,但沒進門,靜候在門外。
室內沒有掌燈,曾經數年病痛纏身,讓賀師虞失去了夜間視物的能力,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雲初在床前的座椅落座,“賀侯爺,是我。”
“阿初。”賀師虞坐起來,要點亮床頭的六角宮燈。
“來看看您。”雲初說著,將小小的宮燈拿開,“不點燈,說說話就好。”
“好。”賀師虞語聲變得沙啞,向後倚著床頭。
雲初語氣平靜,然而言語歹毒:“我大限將至,來給您報喜。”
賀師虞無奈。他不知有多少話對雲初說,可與雲初說話已成為最艱難的事。他努力將他的輪廓看得清楚些,“阿初。”
“您說。”
“對不住。”說完這句徘徊心頭多年的話,賀師虞喉間狠狠一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