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搖頭,要麼避重就輕,要麼顧左右而言他。
晚上她翻身醒了,就經常發現他已經是醒著的,或者說,也許根本就沒睡著。
那時的他,肯定是心臟已經很不舒服了。
她問他,他總是逗她,轉移話題。
她懷秦向淞不久,有一次他在家差一點昏倒,她急忙把他送去醫院。大夫說,他的心臟已經很弱很弱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她驚訝,看起來那麼健壯的人,心臟怎麼會弱?
他去世幾年後,有次張直陪秦安郡來看她和孩子們。張直說起秦定邦在公司,有好幾迴心口疼到臉煞白,含了幾片藥緩過來,又開始忙,並且不讓告訴她。
她以為的毫無徵兆,其實都被他想方設法地瞞過去了,即便在他心臟開始逐漸失去力量的時候,還在想著儘量先讓她心安。
他從來也沒有跟她提過整個刑訊過程受了多少次刑,有多大強度。彷彿那只是被輕輕翻過去的一頁,稀鬆平常。
可那些不可逆的損傷,就像已經扎進深處無法拔出的刀,讓他的心臟再也難以癒合,不住地鮮血淋漓,暗暗吞噬掉他所有的生命力。
所以,從憲兵隊回來後的那些日子裡,他得多難受啊,時時刻刻啊。
一想到這,她又心疼了。
他離開她多久,她就心疼了多久。
唉,心口疼。
她輕輕合上相簿,頭靠在椅背上,在舒服的陽光裡,慢慢閉上眼睛。
相簿滑落到了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可她,卻再也無力撿起來了。
不久,就是家裡人兵荒馬亂的聲音,她努力睜開眼睛,但也只是掀開一條縫——秦向湘單膝跪在她面前瘋狂地呼喚她,她好像聽到兒媳在打急救電話,孫子孫女嚎啕大哭,不知所措地喊著“奶奶,奶奶。”她好像還聽到長子讓兒媳給秦向淞打電話,讓他趕緊去仁濟醫院,喊著“媽媽不行了”。
可她連牽一下嘴角,都沒力氣了。
眼皮再次合上,就再也睜不動了。
後來,她隱約覺出自己被抬上了救護車,有醫生在緊張地施救。身邊的人都很忙碌,而她的神志卻彷彿置身事外一樣,平靜地目送著這一切,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只有她耳邊飄忽不定逐漸淡去的救護車聲,把她帶回秦定邦走的那天。
他終於忙完了公私合營的事,該交接的都交接完了,該收尾的也收尾了,他覺得,他可以歸隊了。本來他還跟她憧憬著那以後的生活,計劃著先陪她回一趟北平,可胸膛裡那顆不堪重負的心臟,卻終於在長期的操勞重壓之下,突然間脫力,失去了所有能量。
那是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一如此時的明亮和煦,他慢慢倒在了她的懷裡。
突如其來的訣別時刻啊,他不願把屬於他們的最後時光浪費掉一分一秒,他注視著驚惶失色的她,輕輕搖頭道,“沒用的,不用救了。”
他緩緩抬起手,手掌摸著她淚水洶湧的臉,用此生最深情最溫柔的目光望著她,“我的琇琇啊……肯定是個漂亮的新娘。”
無論她怎麼發瘋地呼喊,他的眼神都沒有離開她的臉。他其實還有話要說的,但卻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了。最後拼盡了所有力氣,也只是無聲地說了兩個字,“不哭。”
之後,擦著她淚的手便轟然垂落,明明眼裡那麼多的不捨,卻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再也沒有睜開。
不哭,是此生秦定邦留給她的最後兩個字。
再多一個字的時間,老天都沒給。
哪怕只是一個字的時間啊,老天都沒給。
她經常在心底問,上蒼為什麼就不能再多給他一次醒來的機會呢?哪怕奪走她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