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十八歲,長得比她還高,而她還沒有再結婚,地位非常曖昧,因此當高大的女兒在她身邊出現,無疑是給全世界的人知道她的年齡,因此她對我一向淡淡的,所以我更恨後母。
我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推在後母身上,人家怪社會,我恨後母,總之是一種感情上的發洩。
我沒有想過這並不公平?有時我問自己。
沒有。
她明明知道父親有「前科」,明明知道他有女兒,明知一切而自投羅網,她總有她的打算。
她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總有她的好處。
十年來她並沒有生養,身材永遠那麼好,樣子一直那麼清麗,比起她,母親面孔上的化妝太厚太髒,頭髮燙得太硬太發,衣服配得太過新潮,相形失色。
但我還是恨她。
一種不可理喻、全神貫注的恨。
我們不大說話,有要求,我向父親提出,給就給,不給拉倒,再也不向她提及。
這十年不知是怎麼過的,三個人貌合神離,開頭我等她與父親分開,等了這些日子,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們是要白頭偕老,只好聽其自然,希望自己能早早離開這個家,呼吸新鮮空氣。
這天回到家裡,父親同我說:「你媽明天回來。」
我沒有太大的驚喜,我希望我能夠雀躍,但這些年來,我已知道媽媽不會給我太多的時間及溫情,她會帶一份禮物給我,在酒店咖啡座與我吃杯茶,然後她會說:「我只能逗留一個星期,如果抽得出空,我們再見面。」開頭我以為她真的會抽空,便天天等。
結果是她永遠不會見我第二次。
為了後母,我裝出歡喜的樣子來,「什麼時間的飛機?」
「她沒說,她自有她的朋友。」父親很冷淡。
我覺得很沒癮,坐不下去。
後母說:「我同你去打聽一下──」
話沒說完,我已經走到走廊。
父親說:「──你何必跟她說話,這十年來她根本把你當透明,反正過一兩年她也該出去念大學,叫她跟住親母生活,送了她的願,豈不是好?」
我先是氣父親幫著她,後來一想,原來明年可以到美國去唸書,轉變環境,於是又有點開心。
只聽到後母說:「她為什麼抗拒我?」
「管她呢!」是父親不耐煩的回答。
後母說:「也許是我的不對,想想,十年了。」
我心中冷笑一聲,別做戲了,一場戲做十年,累不累?
第二天母親打電話給我,我回答了,約好在她酒店見面。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吸菸,猛然抬頭,吃一驚。
「你又長高了。」她笑。
笑起來眼角很多皺摺,多少還有點風情,但到底今不如昔。
「媽媽。」我握緊她的手。
「還好嗎?他們對你還好嗎?」她很空泛的問我。
「媽媽,明年我到美國跟你好不好?」
「什麼?」她按熄香菸,像是沒聽明白。
「明年爹爹也許肯送我到美國讀書。」
「哦。」她鬆下一口氣。
「怎麼樣?」我已經有所保留。
「在哪一個州呀?」她問。
「在你住的加州,媽媽,你幫我申請好不好?我們可以住一起,你說好不好?」
她並不那麼熱心,又燃起一枝煙,並不開口。
咖啡廳光線很好,太明亮了,我可以把她眼中的猶疑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敢相信她會有拒絕我的意思,但事實擺明在眼前,她是那樣的猶疑。
我急急的維護自己,「我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我會照顧自己,你不用在我身上花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