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在一邊說:「可是育臺你也得多吃點,太瘦不好看。」
「父女的頭髮也該理了。」
「是的,多謝賢伉儷關心。」
父女離開了謝家,不約而同鬆口氣。
「唏,」紀元說,「舅母越來越嚕嗦,她與嘉敏嘉華兩姐妹專管些瑣碎事,像什麼衣服配什麼鞋子,什麼窗簾配哪張沙發,累死人。」
李育臺同女兒說:「你母親從來不那樣。」
紀元完全認同,「是,媽媽至大方不過。」
父女忽然摟著笑起來。
從此就是他倆相依為命了,李育臺感慨,直到紀元成年,組織她自己的家庭,那時,他這個孤老頭子已經盡了責任,隨時可以息勞歸主。
他決定逐步實現他渡假的計劃。
那天回到家中,伍和平在等他。
他意外,「和平,你已經下班了?」
「我知道,出版社把攝影集樣版送到公司來,我猜你會想第一時間看到它。」
「呵,」李育臺丟下外套,「在哪裡?」
伍和平自手提袋取出那本樣版書。
李育臺雙手有點顫抖,他接過那本書,黑白封面正是他的女兒李紀元,那是一年前的照片,小女孩大大的雙目透露出無奈,攝影集的名字叫如何說再見,右下角是小小的一個名字:謝雅正。
李育臺閉上雙眼。
伍和平溫和地說:「印刷非常精美,編排大方雅緻,說明動人,出版社負責人陳先生說,謝女士會覺得滿意。」
李育臺連忙說:「是,是。」
「攝影集裡一共有三百六十五張照片,每一張都感動我,這是一個母親可以送給女兒的最佳禮物。」
李育臺說:「如果她還在生,就不需要這種禮物。」
伍和平還想說什麼,紀元走過來。
「呵,這是媽媽過去一年替我拍攝的照片。」她接過攝影集去看。
伍和平說:「我走了。」
這次,李育臺送和平到樓下。
他這樣說:「下班找些娛樂,看個戲吃個飯,照我所知,公司裡的王志學及吳秉熹等人都想約會你。」
和平微笑,半晌才說:「我與他們並無共同興趣。」
李育臺嗤一聲笑出來。
和平意外地看著他。
「這話是我女兒的口頭禪。」
伍和平一怔,過一會兒才說:「我已經二十一歲了。」緩緩轉身離去。
李育臺回到家,獨自輕輕翻閱攝影集。
如何說再見。
那是職業攝影師謝雅正告別生命的心理歷程實錄。
她自知只餘一年生命,在醫生斷症之後,做出準備,向這個世界告別。
她的心境出乎意外的平和,有時候,甚至不是不愉快的。
她帶著她的攝影機,親暱地攝錄她雙眼所見最後映象:她的伴侶、她的女兒、她的親友、她相熟的肉食店與時裝店、她最常去的圖書館,她養的盆栽、金魚及一缸螞蟻,她喜歡吃的食物糖果……都到了道別的時候,無限依依。
她並沒有悲憤不平之心。
有一張照片,自女兒房間視窗攝出去,一彎新月,窗紗拂動,一隻舊玩具熊扔在窗臺上,說明是「紀元是我最好的藥療」。
時期是去年六月尾,那時,雅正的頭髮因電療已經掉得七七八八。
她對丈夫說:「如果我煩惱,你一定急躁,那麼,紀元必然彷徨。」
一個療程四個月,絲毫不見起色,腫瘤長得更大。
謝雅正八歲喪母,對母親的記憶微之又微,想起母親,覺得空虛,傷感,現在眼看同樣的事要發生在紀元身上,十分欷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