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嬋說:「有些老人也很兇。」
「不會吧。」
「你聽過謀子女身家的父母沒有?」
「別開玩笑。」
「來,我帶你見識見識。」
那是金嬋的伯父,也有八十多歲了,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一味婦脾氣罵人。
「走管走,你們先把錢給我放下來,你們個個有房子有節蓄,叫我住在這鬼地方?」
金嬋在一邊悄悄說:「天天這樣罵。」
子女在外頭忙了一整天,回家還得聽那麼多教訓,怕會受不了。
「對表哥一家來說,移民是大解脫。」
「老人怎麼辦?」
「已經有房子安置他,嫌不夠大不夠好,每月給他零用,嫌不夠,要一大筆,你說多頭痛。」
像討債。
「開日閉口*你們生活不成問題*,所有多餘節蓄統統要奉獻出來,那才盡了子女責任,那才平了他的怒氣,否則的話,天天鬧。」
果然,金爺在飯桌上就罵:「這種飯,吃死人,釘子似,吃得腸穿肚爛,你當我不知道?這是昨夜鍋底的隔夜飯刮出來熱一熱當新鮮飯騙我!」
筱琪見老人說得有紋有路,有根有據,不禁問:「是真的嗎?」
金嬋嘆口氣,「你聽他信口開河亂罵,表嫂今晨看罷醫生忽忽與他出去午茶,怕晚上沒精力侍候他,在富臨金閣帶回一客瑤柱蛋白飯,又燉了雞湯,給他當晚飯,卻換得一身罵。」
「幹嗎要罵?」
「弄得他們誠惶誠恐,害怕了,好拿錢出來給他呀。」
「拿得出來嗎?」
「就是呀,怎麼還榨得出來,已經給了他住的吃的,只是嫌不夠好,他的意思是,
他要享用得比子女更好,要他吃了,飽了,撤下來了,子女才自地上拾起吃。」
「可是那是子女雙手掙的錢。」
「不管,難得是他們兩夫妻難為起子女來,同心合意,數十年來合作無間。」
筱琪又一次張大嘴,無言。
「怎麼樣,夠奇吧,謀子女家產都有呢,子女也中年了,退休的退休,衰老的衰老,就算有節蓄,也得用來防身,那麼大年紀,要錢其實無用,而且危險,可是他就是不甘心。」
筱琪不欲久留,「我們走吧。」
「無恩仇不成父子,你現在相信了吧。」
筱琪嘆口氣,「也有父慈子孝的例子吧。」
這時金嬋說了一番令人深思的話:「衛道人士凡事喜歡推世風日下,其實不無道理,從前社會風氣純樸,人也比較悠閒,大致還可以兼顧老幼,到了今日,生活逼人,光是應付帳單,已經弄得唇焦舌燥,還哪裡去找時間精力來搞仁義道德。」
說得對。
「人人只顧自己,所以今人確比古人自私,也自有不得已之處。」
「人人都叫高漲的物價逼得如喪家之犬似的。」
「誇張一點可以這麼講。」
「你表哥幾時走?」
「秋季,走了也不打算回來,幸虧房子可以賣好價錢。」
「這也是叫人眼紅的原因吧。」
「他說他做夢都沒想到妒忌他的會是他的生父。」
筱琪決定把這篇特稿好好地寫出來。
她從來沒有鑽研過老人、心態,滿以為人老了一定凡事看化,笑呵呵不在乎,沒想到大部分比年輕時更計較更刻薄。
回到報館,老總問她:「進行得如何?」
「還好。」
「記住,把事實寫出來,任讀者定奪,記者不宜加插太多個人意見,明白嗎?」
筱琪忽然問:「老總,你會不會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