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微笑起來,明天大概他又要摸我的毛巾了,濕的,證明我是人,乾的,證明我是鬼——鬼大概是不洗臉的。
但是那舞會呢?他女朋友的舞會,難道他不去嗎?
瑪麗說那是他女朋友的生日舞會,瑪麗有點胡塗,而且他們家親戚也多,恐怕弄錯了。
明天,我會很遲才起來。我翻過來,覆過去,終於睡看了。
我聽見有人按門鈴。我睜開了眼睛。
誰?一大早來吵?
我拿過小鬧鐘看;九點三刻。天很亮,有太陽。
誰?我這間屋子半個影子也不上門的,第一班郵件早就來了,第二班卻仍未到,送牛奶是不按鈴的,我剛想去開門,就有人比我早一步去開門。對,是我房客的朋友。我沒有朋友,難道也不準別人有朋友?
門一開,我便聽到一個女子的尖聲一直吵鬧著罵進來,「你!你好,一這個女聲說:「你說,你昨天晚上在哪裡?叫我丟盡了面子!」
一個男孩子低沉的聲音:「我說過我不喜歡那種場合的,我可以今天補請你——」
「嘿!可是每個人都笑我的男朋友不來我的生日舞會!我還做人不做?我到底還是不是你的女朋友?這個星期,自從你搬到這鬼地方來之後,我就沒見過你!」
我連忙起床,披上了睡袍。
鬼地方?我自覺這層舊房子很美很實際,何鬼之有?我很氣,人比人當然比死人,我拿積克蓮奧納昔斯比她,她恐怕還得當場暴斃呢!真奇怪,她跟男朋友吵架,怎麼連帶侮辱外人?我什麼地方得罪她了?
我只聽到我房客低聲說:「清靜一點,這裹不是我一個人住——」
「對了,作怪了,聽說另外有個女的住在這裡——」
「請你低聲!」
「我偏不低!」
接著我聽見摔東西、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忍無可忍,他房間的東西都是英國大房東的,弄破了我可賠不起,也有我哥哥留下的紀念品,這女孩子好放肆啊。
於是我赤足去開了房門。
剛剛她衝過來,我嚇一跳,往後退三步。
她正是照片上那個女孩子,但是披散著頭髮,還穿著晚禮服,看來舞會才剛散,她就來這裡生事。她忽然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狐狸精!好!」她回頭去,「咱們就此算數!」
然後她出了大門,把門關得震天價晌,地板都震動了起來。我呆呆的站著,天曉得我剛從夢中驚醒,便碰上這一場好戲,連透氣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狐狸精?我變成了狐狸精?
老天,這倒是新鮮的稱呼。
我轉過頭去,看牢我的房客,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哪,天大的冤枉,我是怎麼變成狐狸精的?
我的房客早已穿了端正衣服,粗布褲、絨線衫,倒是個眉目清秀的男孩子,既高又瘦,但是面色很好。我看看他,他也看著我。
他走過來,我退後一步。
「對不起,」他說:「真對不起,我今天就搬走,真對不起,這裡是無法解釋的誤會,可是現在你總明白為什麼我要搬出來住了。」
我問:「打破了什麼東西?」
「沒有,是一隻照片架子,她撕了照片,走了。」
我走到他的房間去一看,那張照片不見了,那隻鏡框打得稀爛,一地毯的碎玻璃。
我悶聲不響,連忙去找吸塵機。
他搶著過來,拿著吸塵機,「我來,我來,真對不起。」
我只好讓他去打掃,我去洗了臉刷了牙換了衣服。
狐狸精。我想。
對我來說,這還真是個變相的讚美詞呢。
我再走出去,他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