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日,我已有豐富的素材。
來接我的並不是國香。
我坐在椅子上等她,是她叫我等她的。
身後一把熟悉的聲音溫柔的說:「常國香叫我來。」
我一轉頭,看到的是一張清麗的鵝蛋臉與一身淡黃色的衣裳,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低呼:「衣莉莎。」
這是我前任女友,攝影師衣莉莎。
國香真是偉大,她把他們全叫來了。
「好嗎?」我輕輕問。
「你瘦了。」她說。
「沒有的事,你們都心理作用,哪裡有這麼快,咦,今天沒帶照相機?」
「沒有。」她替我挽起衣物。
我們落樓。
衣莉莎說:「國香一會兒來看你。我要先一步到府上去看看搞成怎麼樣。」
「沒怎麼樣,象狗窩。」
「你這個人。」
「衣莉莎,看到你很高興。」我是由衷的,「瞧你,多麼漂亮,整個人會發光的。」
「文人多大話。」她同以往一般的嬌柔。
「多久沒看見你了?」
「一年多,你不肯同我做朋友,」她說:「你不睬我。」
我感喟:「倘能做朋友,又何必分手?」
她眨眨眼,「今日不談這個。」她的手臂繞在我的手臂上,「我們回家去。」
就象從前一樣,我曾經愛過這個美麗的藝術家。
我們起衝突是為著很小的事。
她愛出鋒頭,我不准她,每次她接受訪問,我都責備她、嘲笑她、諷刺她:「咦,象賣白花油一樣,附送玉照。」等等。
到後期,她很恨我。
她一口咬定我是妒忌。
我反罵她幼稚。
我忍不住說:「衣莉莎,我真是不堪,不配做你的男朋友。」
「這句話你為什麼不早說?」她紅了雙眼。
「你原應有個比我好的男朋友。」
「是我不好,」她說:「我有責任,我令你不快。」
「各人有各人的興趣,」我說:「我太固執,我不該干涉你。」
「小陳,以前從不見你這麼開通。」
「以前我的思想沒搞通,蠢如牛。」我指指腦袋。
「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了?」
「當然,衣莉莎,當然。」
「明天我們到海灘」
「不,衣莉莎,我要寫東西。」
「啊?」
「你一定很忙,你一定有你的節目,以及工作,衣莉莎,不要怕以後見不到我而賣帳,好不好?」
衣莉莎嘩一聲哭出來,面孔伏在手臂上,「你幾時變得這麼通情達理,小陳?」
眼淚鼻涕全印在我最名貴的襯衫上面,並且要我掉進頭來安慰她。
「好吧好吧,準你星期一來看我,為我打掃洗燙,」我笑說:「而國香則二四六來我處做飯,星期天我不見人,我要休息。」
衣莉莎本來杏眼一睜,要好好捧我一頓,隨即想到小陳他只剩下九十日,算了算了,心酸地、疊聲應充,「好好好。」
她告訴我,本來她要往埃及去拍一輯時裝照,現在取消。
「又是為著我?」我假裝生氣。
「不不不,我怕得黃熱病。」
「千萬不要為我。」我慷慨的說。
儘管表面裝得這樣大方,深夜,當她們都離開我回家的時候,我還是偷偷為自己哭了一場。
國香發動全世界來陪我。沒有一個晚上我是一個人度過的。
她自己每隔一天來一次,她一走便差朋友來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