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母想約我們在一起,我一於婉拒,一點情面也不講,她又感嘆,「這兩個孩子,怎麼時辰八字不對似的。」
當然不對,我膝蓋上最大的疤,使是騎腳踏車時,徐培南推我跌倒時摔的。
他這個人最觸黴頭。
暑假回來,我見過他,喇叭褲、長頭髮、花襯衫,走起路來,肩膀一聳一聳,裝出一副黑人的音樂節奏,就差沒單手拍一記手心,嘴裡嚷「嗨,人。」
我念的是英國文學,胸中充滿拜倫及雪萊,甚至是勞倫斯艾略特之清秀沉鬱多愁,雙目那容得徐培南這種俗物。
我見過他吃東西,左手抓一隻巨型漢堡包,右手一瓶可樂,大口大口地喝,蕃茄醬自漢堡包中擠出來,滴在衣裳褲子,甚至是我們家新換的米色地毯上,亳無愧意……醜陋
我連正眼都不想看他一眼。
為著厭惡徐培南,聯帶疏遠徐氏夫婦。
我已經長大,再也不比從前那麼好欺侮。
元震是完全相反的一個男孩子,謝謝天。
他曾經問我,「那怪物是誰?」
「父親朋友的兒子。」
「美國低階粗糙的一面他學齊了。」元震如此說。
「可不是。」
「他念什麼科?」
「誰知道,我們別說他好不好?」
以後都沒再提過徐培南。
搪瓷製成品被塑膠代替,小廠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不過咱們徐藍兩家沒有太大的開銷,拿積蕃的利息出來擋一擋也就可以過去。
父親老說:「什麼叫做發財?我要求低,自認可以上岸了。」
畢業後我找到一份很穩定的工作,同事們都說大機構內都鬥爭很厲害,我卻不覺得,也有說我閒話的人,什麼她不在乎啦、家境太好做不長啦,君不見她日日司機送上班啦等等,我都一笑置之,不予受理,也許老闆聽在耳中會真的以為我心不在此,不推薦我升職,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矣。
元震決定往英國修碩士,他考取倫敦大學。我認為英國很適合他,他根本已經有那種氣質,說話噤聲,表情含蓄,永遠低調子,穿衣服都只黑白灰三個顏色,再去到那種文明古國,相得益影。
當時不少同學說:「英國……沒落了。」
元震說:「有自由有文化的國度是永遠不會沒落的。」
我覺得這句話說重了一點,我們不過是去學習,犯不著為外國人得罪自己人。
不過我原諒他,也許他不愛被人潑冷水。
大學中他並沒行人多的知心朋友,他嫌他們膚淺、他們嫌他孤傲。
元震對於中國人的俗例很不以為然,除了過時過節,他都不大上我家的門。
我卻欣賞這種氣質。
時間過得真快,他進倫大已經有兩年。暑假我去看過他一次,他並沒有回來,修碩士不過需時兩年,何必勞碌。
去年我們在歐洲逛了一個月,簡直樂不思蜀。
這是我第二次去歐洲。
第一次年紀太小,當年十四歲,跟旅行團去見識,走馬看花,不懂得欣賞,去年才真被歐洲吸引住,一直對那邊的風土人情不能忘懷。
下班開信箱,元震的信落出來,我快樂地開啟,邊讀邊按門鈴。
母親來開門,見是我,立刻說,「培南迴來了。」
「誰?」我拾起頭來。
「徐培南。」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徐培南。」我說。
「這我們都知道,」母親苦口婆心,「但到底是世交呢,今夜徐伯母請客,你說什麼都要去。」
「他年年回來好幾次,如果真要吃,掙死都有份。」
「志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