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我並不是乘虛而入。
反正帶了功課筆記上她家做,也等於自己溫習,一舉兩得。
有時候零用有多,我也買點水果。她喜歡吃比較名貴一點的水果,像小芒果,呂宋來的那種,或是蜜瓜之類的,我總是設法逗她開心。才二十歲的女孩子,忽然沒有了父親,也夠可憐的。
她的母親是個老式女人,常常靜靜的,坐在一邊,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們這樣的關係,繼續了一年。美麗的功課進步了,她不是一個十分好學的女孩子,得過且過,偏偏我們這間「專上學院」及格率很高,很合她的心意,她拿了稍微好的分數,就高高興興,鬧得無人不知。我雖然無可奈何,卻也拿她沒辦法。這種舉止原本是最最討厭的,但是她長得好看,而且大家很久沒有看她的笑容了,饒是如此,有幾個女同學還是哼了一聲——「還不是家明幫她的!找到個免費勤務兵,就高興成那樣子。」
我不響,我是她的勤務兵嗎?
這時候美麗已經漸漸恢復原狀了。她買了許多高跟鞋穿,我不喜歡女孩子穿高跟鞋,稍微一點點,很優雅的,那就無所謂,可是高至四、五寸,我就厭惡,跟她說了幾次,她說:「我矮呀,不穿不神氣。」
妹妹冷眼看我,也冷眼看她。
妹妹說:「美麗根本不是你心目中那種女孩子。」
我微笑。
「美麗這種人是天生嫁到中等家庭去,與妯娌打麻將講是非的,雖然相貌好,但是一點點氣派與風度都沒有,雖然不至於淪於小家子氣,但是我覺得你會比較喜歡瀟灑一點的女人。你跟她在一起,開頭是基於同情,是不是?現在卻成了習慣,當心事倩會有麻煩呢。」
或者妹妹是對的。
我喜歡灑脫的女孩子,一種……很自然自由的女孩子,而美麗,每次我們上街,我總得坐在客廳等她一個半個小時,這是她母親陪我說話的時候。我總是希望有一天,美麗可以有點進步——把手袋往背上一摔,說:「走吧!」可是不行,她走步路我都得扶著她,日子久了,我有點疲倦,好像我是一個醫生,她是病人,既然把她的病醫好了,久久留著不走,沒有意思。心是兩個人一起變的。
有一次她問我抄功課的時候,我就說:「不能次次都抄,考試的時候不明白,也沒有用。」
「可是我考試不都透過了?」她不悅,「你老是罵我。」
我說:「我怎麼會罵你呢?透過考試是最容易沒有的,但是你到底學了多少,你自己有數!」
她更氣了,不理我三日。我想妹妹說得對,我們倆在一起,真的已經成了習慣了,即使她令我煩的事很多,但是我還是喜歡得到她的笑容,她的嬌嗔。
三天之後,我帶了糖果,帶了花,也帶了該給她抄的功課上門去,我們又和好了,是不是和好得跟當初一樣,則不得而知。
後來我們就畢業了,我的文憑上有一個「優」字,她的文憑上沒有。但是美麗還是很高興,她胸無大志,能夠拿一張這樣的文憑,已經很不錯了。我們在一起兩年,親戚開始問我們幾時籌備婚禮。
每個人都問,問到最後,連美麗的哥哥、嫂嫂、媽媽都問起來了。美麗是很坦然的,她只管吃管玩管睡,一切有責任的事情,名正言順的往我頭上推,我只好尷尬的笑。
目前組織一個小家庭,談何容易,房租多少錢,傢俱多少錢,伙食多少錢?美麗當然會有嫁妝,可是難道我去花她的鈔票不成?我還沒打算吃軟飯。
妹妹說:「是不是?現在騎虎難下,娶個洋娃娃放家裡,有什麼用?你的一生完了,她的一生也完了,我不明白,也許所有的婚姻都是這樣胡裡胡塗結合吧?你應該再到外國去深造幾年,廿二、三歲的人,急急結婚,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