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緩緩走到軟榻旁,綠檀卻是悄無聲息得退到外間守著。
他還是一身整齊的玉奴黑衣,連睡覺也是穿著這身衣裳的。
像是枕戈待旦計程車兵,隨時都準備著廝殺戰鬥。
燕灼華不看他,也不說話,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清涼的薄荷酒,順著喉嚨灌入腹中,有種凜冽的爽快感,將如棉絮般堵在她胸口的情緒劃破開來!
十七不安得守在她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只能一徑沉默地陪伴著。
燕灼華越喝越急,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終於她伏案趴了下去,許久未動,半響,有微弱的哭泣聲從她被胳膊掩住的半張面孔處傳了出來。
那哭聲音細細的,像是走失在夜間的小奶貓,滿是彷徨與傷心。
她醉了。
醉得終於敢將自己的內心表露一點點。
“父皇……”她細細的胳膊搭在案几上,歪頭枕著胳膊,眼淚就順著眼尾一路滑進耳朵底下,“父皇……”
燕灼華閉著眼睛,眼淚從眼皮底下汩汩而出。她整個人被巨大的委屈和傷心所裹挾,以至於讓她無法憤怒。
她應該憤怒的,對皇太后,對燕九重。
然而她要如何憤怒?一個是給了她生命的母親,一個是她口口聲聲喚著的叔父。
所以她只能向死去的父皇哭訴,這份委屈與傷心。
“父皇,父皇……”燕灼華雙眼緊閉,在醉酒的眩暈中,彷彿又回到了那充滿藥汁味的九天御龍殿,又看到父皇躺在明黃色的被子底下笑著喚她過去。
“朕的乖女兒,怎麼不高興啦?小嘴撅的能掛個油瓶。”
“嗚嗚,阿弟搶了我的琉璃珠,我告訴母后,母后偏心阿弟,說是我不好,不懂謙讓弟弟。”
“明明是我的琉璃珠!是父皇您給我的生辰禮物!”
“母后還說阿弟以後要做大事的,如今學功課好累,難得有個喜歡的東西,我還不讓著便是不懂事。”
“父皇,阿弟以後要做大事麼?那我呢?”
“唔,寶兒是朕的女兒,以後自然也是要做大事的。琛兒不該搶你的東西,朕去同你母后說,讓琛兒把琉璃珠還你……好啦好啦,不哭啦。”
“唉……可是、可是,之前母后搶了我的琉璃珠給阿弟,我好生氣好生氣。就、就悄悄把那琉璃珠砸碎了。”
“哈哈哈,你這個性子喲。所以方才不是傷心被搶了琉璃珠,是怕你母后罰你,先來朕這裡賣乖吧?嗯?”
“哎呀,父皇……”
然而她再也見不到父皇了。
她已無處可訴自己的委屈。天高地闊,她卻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燕灼華驀地裡哇哇大哭起來,“父皇,你在哪裡?”
哭聲摧人心肝。
十七駭了一跳,被她哭得心痛氣短,身體本能反應般俯下身去抱住了她。
從背後牢牢抱住了她。
懷中的女孩哭得渾身發顫,十七忍不住將手落在她頭頂,然後順著她長而涼的頭髮撫摸下去。
第一下還帶著小心與試探。
燕灼華在極度的傷心與大醉中,突然感覺自己被一個堅實的懷抱護住了。
那人身上有熟悉而又安心的氣息。
感到他撫摸著自己腦袋的手,燕灼華大哭著於軟榻上側過身來,雙臂緊緊箍住他的腰,將滿是淚痕的臉深深埋入他胸腹之間。
十七緊貼軟榻站著,左手輕輕撫摸著燕灼華的腦袋,右臂卻用力圈著她肩膀,讓她更靠近他。
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好像只要再靠近一點,那些眼淚與哭聲他就能一併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