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立功愣住了。他想兒子多半會說“回去再想想”,或者至少會委婉拒絕,苦心婆心地勸勸自己,他也用鼻涕眼淚來博取同情,雙方推諉啊、體諒啊……但沒想到周修常毫不猶豫,斷然拒絕!
陳小芹也是一呆,道:“兒子,你爸這幾天都想得失眠了呀。”
“那就不要去想好了。”周修常道,“這件事情誰做誰死。”
“那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誰做誰死?你看見了?”周立功一聽說“鋼廠會死”,當即心情激動,大大的不服氣。
周修常道:“爸,那你說一說,你們買下了廠子,然後怎麼辦?”
周立功道:“還能怎麼辦?工廠就是被萬燈紅那幫人搞垮的!把他弄下去,咱們工人們該怎麼幹就怎麼幹,那不就活啦!”
“錯!”周修常一聲斷喝,“爸,告訴你吧,讓想工廠活過來,不僅要把萬燈紅攆走,還要把大部分工人開除!”
“啊?!”周立功叫著,一激動,站了起來,“把我們開除?你你你……大膽!有了點閒錢就看不起我們工人了是不是?別忘了,你還是個工人孩子,這個國家,還是工人階級的!”
周修常笑道:“工人,不是流氓。佔據工廠的,不是工人。只有在工廠裡勤勤懇懇地做事的,才叫工人。”說著,周修常臉色一正,續道,“爸,你說說,你的這些工友們裡面,有多少踏踏實實地幹工作、願意鑽研技術,愛思考愛動腦,真正地把工廠當家的人?”
周立功和陳小芹聽了,都低下頭來。
周修常道:“不能說沒有。或者說,之前有,但是被工廠裡烏煙瘴氣的歪風吹倒了,人人都偷懶耍滑,甚至混吃等死,但凡一些稍微用心的工人,已經被稱為勞模了吧?”
周立功和陳小芹都微微點頭,其實像周修常所說的“把工廠當家”,一開始進廠子的時候大家都雄心壯志,意氣風發,決心要跟隨前輩,做出一番事業;但親身體驗到官僚主義、制度僵化、各種貪腐之後,不禁心灰意冷,接著便耳濡目染,而後便自甘沉淪。
周立功道:“可是……總不是看著廠子被萬燈紅那種人吞了啊!咱們這麼多工人,什麼也沒得到!”
周修常知道父親不服氣,不患寡而患不均,對方得到了自己沒有,就是對方不該。當然,萬燈紅之流也是碩鼠之輩。
周修常道:“聽你這麼說,我更加確信了,要是我家的錢投進去,絕對是打水漂。”
周立功道:“那,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完了?”
周修常搖搖頭。在前世裡,第一鋼廠如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多屆政府輸血續命,卻一直苟延殘喘,直到最後政府痛下決心,讓其宣佈破產,另一家大企業在收買後,對人員徹底換血,只留下寥寥無幾的技術精英,這才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不過,那已經是很長時間之後的故事了。
周修常道:“不破不立。要想活,先懂得死。”
這句話,讓周立功久久不語。半晌方道:“那就算了吧。反正是你的錢,你說的算。”
周修常啼笑皆非,這根本不是金錢能解決的問題。但縱然解釋了,父親也聽不太懂,反而會以為他裝腔作勢。
周立功神情暗淡,他舉起酒杯,想喝了杯中殘酒,卻舉到中途,又放了下去,黯然道:“我們這些老骨頭算是完了!”
見到父親如此失落,周修常也是於心不忍。陳小芹走到兒子身旁,悲慼道:“修常,真就沒轍了?唉,我和你爸爸就是在工廠裡認識、談愛戀的,至今想起來,那裡真就像我們另外一個家一樣……”
一場豐盛的家宴,除了周修常吃個酒足飯飽之外,最後不歡而散。老兩口更是鬱鬱寡歡。
周修常回到自己房間,躺在母親鋪好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