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三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氣。
幾乎可以想象,當關隴軍隊擊潰東宮六率,長驅直入侵佔整個太極宮,太子見到大勢已去,不得不從玄武門撤往宮外,與他最為信任的房俊匯合,試圖一路向西退往河西諸郡穩住陣腳,重整旗鼓……卻不料玄武門已經被張士貴死死封鎖,太子面對前門驅虎、後門進狼的死局,只能其飲恨當場……而這一切,卻盡皆出自他那位敬愛的父皇所謀劃。
令狐德棻搖搖頭,有些難以置信:“如此推斷,的確合乎情理,陛下也的確是那等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但諸位不要忘了,太子在怎麼不堪,依舊是陛下的嫡長子,以往屢屢升起易儲之心,每一次都顧慮易儲之後太子難得善終而作罷。如今陛下駕崩,又豈能在臨終之際留下這樣一條毒計徹底斬斷太子生還之希望?”
陛下對兄弟、對父親的確狠辣,奉行的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當年東宮與齊王府殺得人頭滾滾,即便是嗷嗷待哺的孩童都不放過一個……但這些年來,陛下對於諸位皇子的愛護,卻堪稱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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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位舔犢情深的父親,豈能對待自己的嫡長子如此歹毒?
長孫無忌卻反問道:“你認為在陛下心中,是一個兒子重要,還是李唐皇朝千秋萬世重要?”
令狐德棻語塞。
豈止是李二陛下?無論任何人,一旦登上帝位都會性情大變,這是由於至尊無上的權力以及其身處之位置而決定的,很少有人能夠逃脫。
區區一個嫡長子,如何能夠與李唐皇朝的延續傳承相提並論?
甚至不僅是嫡長子,只要最終還能剩下一個兒子,哪怕只剩下一個,其餘在帝國傳承的威脅之下,皆可捨棄。
太子不死,如何昭告天下討伐門閥私軍?
還有一點,若太子不死,勢必造成一內一外兩個儲君,甚至兩個皇帝的局面,屆時天下各方勢力紛紛站隊,一場聲勢浩大、曠日持久的內戰必不可免,那是李二陛下最不願意見到的。
所以,只要太子一死,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李二陛下的謀劃之上……
諸人再次沉默,任憑窗外風雨之聲大作,卻久久不願說話。
十八年前,他們一同經歷了一場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如今,他們又將經歷一場父子反目、骨肉殘殺……
最是無情帝王家。
長孫無忌目光從三人面上一一掠過,沉聲問道:“現在,是否還質疑吾盡起全力猛攻太極宮之決定?”
諸人沉默,不言。
毫無疑問,這是目前最正確、也是唯一的活路。
若與東宮達成和談、消弭兵變,只怕明日李積便統御大軍自潼關開拔直撲長安,第一個拿關隴門閥開刀,罪名便是“興兵謀逆、禍亂朝綱”,所有關隴門閥都將牽連其中,族中成年男丁盡皆梟首、幼年發配三千里、女眷充入教坊司已經是最為仁慈的懲罰……
到那個時候,張士貴甚至會驅策麾下“北衙禁軍”充入內重門,誅殺太子,而後嫁禍關隴門閥。
關隴罪加一等。
太子身隕、關隴覆滅,關外門閥私軍盡數覆亡於關中,各地門閥勢力驟減,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威懾地方、橫行鄉里。待到新君繼位,推行科舉考試二三十年之後,大批寒門學子充入朝堂,進一步瓦解門閥大族的政治根基,最終達到門閥與寒門共治天下,即相互彌補、又彼此制衡……
宇文士及長嘆一聲,又是震驚又是敬佩,嗟嘆道:“不愧是陛下啊,簡直算無遺策……只怕吾等舉兵起事之時,陛下便已經算計到了種種可能,故而臨終之際留下遺詔,算盡天下英雄。”
長孫無忌卻抬頭望向窗外,目光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