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垂首跟隨在側,始終認真聽著,皇上說一句,他便應一聲。
劉協走動著,身體暖和起來,最後玩笑道:「玉奴生得極美,同樣的話旁人講來要惹人生氣的,若是你講來便無妨。」
馮玉仍是垂首聽著,一彎瑩白的脖頸露在墨色大氅外,宛如美玉雕成。
說話間,已到了種植荔枝的園子外,那兩名犯事兒的宮人正瑟瑟發抖跪在園門前。他們二人怎麼也沒有想到,馮大人允諾救他們,竟是把皇帝引來了。
劉協溫和道:「都起來吧。玉奴既說保你們性命,朕便依他。你們可要記著他的恩情,好好報答。」
馮玉在旁聞言,睫毛一動。他因生得美,有其利處,便有其弊端,掌朝廷往來使者相交之事,倒也合宜。但他管理宮務,難免有人以貌取人,認為他威嚴不足。他面見陛下奏報此事,看陛下的反應,顯然早已知悉。想到昨夜他私下審人之事,馮玉原是有些忐忑的,此刻見皇帝非但不加追問,反倒為他豎威,看來是要他在宮務上長久管理下去了……難道宮務之權,不必放還給得勝歸來的曹子脩麼?
那三株自帝國南方蒼梧運來的珍貴荔枝,此刻正單獨擺放在園中一處低矮的花房內。那兩名宮人自述,自秋風起,他們每日下午便將這盆裝的荔枝樹搬到屋子裡,免得它受凍。次日若天氣晴,太陽好,便等暖和起來,再把它們搬出來,擺放到最後的位置去曬太陽。
劉協聽他們驚慌得講述著,自己拎著大氅下擺,矮身走入了花房中,借著宮人舉著的明燈,看那已經葉黃果落的荔枝樹。在花盆裡,散落著兩粒掉落的小荔枝,一看就極生澀的樣子。
他俯身撿起其中一枚,託在手中,感受著那一點涼意。
荔枝,這原是亞熱帶的植物,此時要在長安養起來,自然是不成的。建造技術不夠先進,連養育花木的暖房都做不出。就算這兩名宮人精心侍奉,確保這荔枝樹不會凍傷,卻也無法給荔枝樹提供充足的光照時間。
那兩名宮人的老師傅也在一旁請罪,他絮絮道:「從前這荔枝樹就算養不過當年,可這果子落了許多去,總能剩下幾枚鮮果掛在樹上。」
陽安大長公主要的就是這樣幾枚鮮果去祭祀高祖。
那老師傅說話都已有些含糊了,哀哀道:「奴等不敢欺瞞陛下,夜裡夢裡都忘不了要侍弄這些寶貝。可……可……今歲的長安著實是太冷了……」
劉協沒有說話,攥著那枚落下來的小荔枝,沉默著走了出去,面沉如水。
他於政事上果決甚至狠辣,但日常生活中,對身邊近侍卻極溫和的,鮮少有這麼厲色上面的時候。此刻,自汪雨而下,無不心驚膽戰,只敢悄悄跟在皇帝身後。
劉協一路出了那園子,直到那荔枝將他手心硌得生疼,他才回過神來,驟然停下了腳步,站在長長的甬道上,仰頭望向無垠的墨色夜空。
馮玉陪在他身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有些不安,輕聲道:「陛下……」
「你可知道如今的河南尹,從前乃是犀牛與大象層出之地?」劉協幽幽道,他的語氣叫馮玉越發不安起來,「《孟子》寫豫地,『豹、犀、象而遠之』,那是自西周之後,那地方比從前冷了。」
劉協攤開手心,給他看那一枚孱弱發黃而又極小的荔枝,「從前武帝時還能養著留住幾枚鮮果,如今在長安城已養不住了。」
馮玉對上他的目光,不安已極,竟不敢開口。
「長安,比從前冷了。」劉協怔忪道。
他再度望向夜空,上下五千年的歷史在他腦海中奔騰。他想到魏晉南北朝時,因寒冷而內遷的遊牧民族,最終導致了五胡亂華。他想到南宋時的西湖冰合。他想到明末的小冰期……
歷秦一世,他於帝王心術上,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