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鶴亭可以進去坐,後面幾次只能在樓下等,這回更過分,樓下空地都不讓站。時濛被趕到人行道邊上,幾個服務生一邊點頭哈腰喊時少,一邊看著他不讓他靠近大門。
“上頭的命令,我們也沒辦法。”其中一個服務生為難地說,“時少您行行好,大冷天的,我叫輛車送您回去吧。”
春節已過,天氣早就不冷了,時濛知道這是託詞。
也知道傅宣燎是在報復他。他千方百計強留,傅宣燎便竭盡所能逃跑,從一開始便是這樣。
所幸傅宣燎是個正常人,有太多可攻陷的弱點,除了那幅被藏起來的畫,時濛還有其他辦法。
他在初春殘留著最後一縷寒氣的夜裡,站在淋浴器下面,將溫度調節鈕旋轉到涼水,毫不猶豫地擰動開關。
徹骨冰涼之後是身體機能被破壞的警告,熱度一波接著一波,燒得人精神恍惚,如臨雲端。
清晨,時濛再度在神智昏聵中醒來,依稀能看見床頭來回踱步的身影,聽到對著電話焦急的說話聲。
“宣燎,你快回來看看吧,他不肯去醫院,也不吃藥不喝水……我怕再這樣下去,就要、就要……”
上了年紀的人懷著對生命的敬畏,總會忌諱那些不吉利的字眼。
可時濛不信鬼不信神,他嘴唇翕動,無聲地把話接了下去——再這樣下去,就要死了。
死不可怕,沒有人在意他是死是活,才最可怕。
好在他賭對了,默數二十遍一到一百後睜開眼,傅宣燎的面孔在眼前逐漸清晰,伴隨著急促的呼吸。
還沒來得及對他露出笑臉,時濛就被扯著手腕從床上拉起來。
手心傳來非同尋常的熱度,傅宣燎臉色差得嚇人:“走,去醫院。”
時濛卻死死抱住門框,蹲身賴著,用身體的重量與他的力氣抗衡,不肯跟他走。
幾乎將人拖行到房間外,蔣蓉看了害怕,上前勸道:“你不能這樣,他還在生病啊。”
傅宣燎忍無可忍,扭頭吼道:“你想死在這裡嗎?”
想法被證實,坐在地上的時濛笑起來:“你不想我死……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死。”
原來他抱著《焰》在窗臺上搖搖欲墜之時,傅宣燎眼神中的驚懼也有屬於他的一部分。
時濛復活了,在傅宣燎氣急敗壞趕回來的那一刻。
他不想去醫院,抓起蔣蓉準備在床頭的退燒藥扔進嘴裡,喉結一滾,乾嚥了下去。
他臉色蒼白如紙,身上卻燙得厲害,看著傅宣燎的目光也是炙熱的,像在看一件好不容易捕獲的戰利品。
這麼一折騰,傅宣燎連罵他瘋子的力氣都沒了。這種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大概只有時濛這個瘋子中的瘋子才幹得出來。
晚上,熱度退了些,時濛去廚房拿了開瓶器和兩隻杯子,將擺在桌上多時的酒倒給傅宣燎喝。
“家裡也有酒。”他說,“以後不要去鶴亭了。”
傅宣燎問他:“這酒裡不會也下藥了吧?”
時濛怔住,而後短促地笑了一聲:“你都回來了,還下什麼藥?”
傅宣燎開始覺得時濛是真的瘋了。
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面向傅宣燎遙遙舉杯,用很輕的聲音說:“謝謝你救了我。”
傅宣燎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嗤道:“所以,你就是這麼報恩的?”
被質疑的時濛有些著急,他放下酒杯,從椅子上跳下來,曲腿膝行爬上床,一面拉扯著傅宣燎的衣服,一面附在傅宣燎耳邊:“聽說發燒的時候裡面很熱,要試試嗎?”
滾燙氣息灼燒著身體里正在運作的每一顆細胞,傅宣燎覺得自己也快瘋了。
再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