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遠遠傳來一點玻璃杯或是水壺碰撞的動靜,細碎清脆,又被暖色燈光熨帖得模糊,跨過一室暖氣傳進耳朵裡,是不同於往常的安靜和細密闖動。
他閉了閉眼睛,似乎能想象出遲揚怎麼略微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細碎的舊疤,倒出熱水衝開蜜糖,甜香味就隨著水汽升騰而起。
……算了,不會有蜜糖,那是他從前家裡才會有的東西。
何弈垂下視線,在簡潔的手機螢幕上漫無目的地流連,思維不受控制地發散開去——他想到永遠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的飯菜,想到略微發甜撓得喉嚨發癢的蜂蜜水,又想到永遠輕輕合上的門、不能踩出聲響的木地板。
都已經過去了。
遲揚只會給他弄一碗只有蛋和飯的蛋炒飯,皺著眉頭讓他愛吃不吃,家裡沒有涼白開,熱水要現燒,冰的啤酒可以讓他嘗一口,多了不行——想怎麼發出聲音都可以,在沙發上坐得橫七豎八也沒問題。
十幾年連綿的家庭不睦彷彿沉痾舊疾,又是那樣極端的情況,帶來的影響不可能靠短短几個小時,或是一場訴訟離婚儀式就完全消除,他的心結也不可能就這麼解開——他甚至做好了最消極的心理準備,如果原生家庭帶來的烙印要伴隨他一生的話,他也只能試著自救,並不期望有朝一日能夠痊癒。
就像他可以學會抽菸,卻不會成癮,也不可能像許多同齡人那樣,無所顧忌地在沙發上癱坐抖腿,或是出口成髒。
還有理解情愛。
他清空了未讀訊息,開啟瀏覽器——記錄還停在“怎麼判斷一個人喜歡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查的了,網路上眾說紛紜給不出個結果,當時覺得什麼都不像,現在踏出了那一步回頭再看,又似乎每一條都有他和遲揚的影子。
“怎麼判斷一個男生喜歡你?”
——“他會笨拙地給你發訊息,一天到晚把你當成日記本,向你報備行程,說早安晚安。”
——“他會主動請你吃飯,給你買零食,閒不住的時候來打擾你,又擔心真的打擾到你。”
——“讓你摸他的頭,讓你踩在aj上親他。”
——“……”
遲揚倒是不會拿他當日記本,報備行程也只有一句“晚上不陪你吃飯了”,早安晚安他似乎從來沒聽過,有也是隨口一說,大概連本人都不會記得。
主動請吃飯很多,但更多是對蹭他的飯卡的報償,零食似乎不多,他也不感興趣。
遲揚閒不住的時候好像都在睡覺,或者蒙著帽子低頭刷手機,頂多是睡醒了湊過來,拿胳膊肘捅捅他,或是環住他的後背抱上來,下巴枕著他的手臂不讓寫字,大型犬似的無理取鬧。
還有摸頭……何弈的手指停在這一行,沒有繼續往下翻——他一時間有些難以理解,摸頭髮和情愛能扯上什麼關聯。
倒是遲揚喜歡摸他的頭,揉小動物似的隨手揉一揉,也不知道是他個人的特殊癖好還是興趣使然——摸兩下也不會掉層皮,何弈以前沒注意過,對方那些兜兜轉轉的小動作他理解不了,多半也就隨著去了,這時候回想起來,似乎確實很多。
“看什麼呢?”
“沒什麼,”何弈隨手鎖了手機放到一邊,接過那杯“現燒”的熱水,一摸到手就知道是開水裡放了冰塊,溫熱得很不均勻,“謝謝。”
以後早上有時間的話要提前燒一些水晾涼,他默默地想。
遲揚“嗯”了一聲,站在他身後撐著沙發背:“喝完就睡覺吧,不早了,明天……今天週一。”
何弈點點頭,垂下視線喝水——他似乎天生做什麼都很認真,連喝個水都是,低垂著睫毛,細而白的手指捧著玻璃杯,低頭的樣子看起來乖得不可思議。
遲揚忍不住伸出手,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