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菁笑道:「這怎麼使得?」又回頭去看父親。
楊太尉至此已經看出來,四公主這趟是來懷柔的,必有所求,見女兒活躍氛圍的作用已經起到了、公主殿下也示好過了,便支開女兒,道:「這酒冷了,著人再燙了來。」
待楊菁離開後,正廳只剩了楊太尉與穆明珠二人。
穆明珠這才輕輕嘆了口氣。
楊太尉便問道:「殿下何故嘆氣?」
穆明珠慢吞吞道:「母皇厚愛,要封我為王,朝中大臣卻如此反對,應該怎麼辦呢?」她目光落在楊太尉臉上,明亮如日光,彷彿要看清他內心的每一道溝壑。
楊太尉眉目不動,臉上猶帶著禮節性的笑意,卻是低頭指著一道時蔬,笑道:「殿下您嘗嘗這道菜,不是臣託大,旁的府上吃不出這個味道來……」
穆明珠從善如流,挾了一筷子。
楊太尉此時已經心知肚明,清楚四公主這趟來是想要他退後一步,哪怕不能支援她封王一事,也要松鬆手,不要再堅持反對。他一面詫異於這位公主的想法——她怎得這樣敢想?他怎麼可能支援她封王?暫且不談他本人對於皇女封王這件事的看法,他支援的乃是皇孫,已經鋪了這麼久的路,利益捆綁如此之深,眼看著前景一片大好,怎麼可能中途換到另一條崎嶇艱難的小路上去。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對眼前這年輕的公主殿下感到一種本能的警惕,親自登門求他支援,低姿態請他相助,必然要做好了被拒絕羞
辱的準備。在他指派人手,於朝中大肆攻訐四公主之後,對方竟然能登門俯就、至少看起來毫不介懷,這樣一份忍功與魄力,便是許多朝中年長的大臣也做不到。就是朝中那些半百之歲的大臣,也時常因為派系、因為利益,彼此爭得臉紅脖子粗,絕無如四公主這等好風度。
穆明珠貝齒輕合,咬斷了半節時蔬,輕輕咀嚼吞嚥後,一笑道:「果然是別府沒有的好滋味。」便笑望著楊太尉,等他回答,似乎並不著急,也並不介意他的回答是好是壞。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楊太尉當著穆明珠的面,自然不會嚴詞拒絕,但也並不會給出什麼有用的建議。
楊太尉世家出身、官場多年,場面上的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只要給他時間,他可以連說半個時辰不帶重樣的,可仔細一咂摸相當於什麼都沒說。
穆明珠知道他在耍滑頭,卻絲毫沒有露出慍怒之色,起身道:「聽君一席話,本殿亦是受益匪淺。」
楊太尉鬆了口氣,起身相送,似是不經意間道:「其實若論智謀,朝中眾臣無過謝太傅者。太傅又出身謝氏,為天下士族之望。殿下與其問計於臣,何不問於謝太傅?」翻譯過來便是,與其爭取他的支援,怎麼不去爭取謝鈞的支援呢?
楊太尉一面說著,一面打量著穆明珠的神色,掩下試探的意圖。當初他提出立皇孫的法子,曾兩度登門謝府,希望得到謝鈞的支援。然而謝鈞告訴他,要支援四公主。楊太尉初聽時認為匪夷所思,但到底得了謝鈞的允諾——不管支援誰,總是為了世家同氣連枝的利益。如今皇帝下令,公主封王一事鬧出軒然大波。楊太尉想到當初謝鈞的回答,也難免有些懷疑。難道謝鈞是得了皇帝的授意?難道是皇帝動了傳位於親女兒的心思,暗中知會了謝鈞?聯絡皇帝要謝鈞出山,給他做太傅高位的事情,楊太尉認為並非沒有這種可能。
兩人已經行到了楊府正門前。
穆明珠聽到「謝太傅」的名號,睫毛輕輕一顫,腳下用力,踩得積雪「咯吱咯吱」作響,她瞥了楊太尉一眼,一笑半真半假道:「謝太傅教書時嚴厲,本殿等閒不願往他跟前去。」
楊太尉知道這多半是敷衍他的理由,卻也不好追問,只恭敬送她上了便輦,望著一眾僕從在雪花間遠遠而去的身影,沉沉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