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穆楨早知這女兒是有備而來,此時真聽她徐徐道來,還是有些感慨,前傾了身子,道:「說來聽聽。」
穆明珠懇切道:「山河湖澤之出產,銅鐵之經營,交付民間久矣,朝廷初心本是為了使百姓富庶,誰知都落入了豪強之手。若在平時要將這些收歸朝廷,只是稍作動議,朝中便會鬧得沸反盈天。」那些與豪族世家休慼相關的大臣士人,學了滿腹的文章,足以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端看他們屁股坐在哪一邊。
「唯有值此外敵入侵之時,能借家國大義壓住門閥私利,」穆明珠輕而慢道:「咱們不說要長久改變,只說是一時之用,待人手到位,慢慢也就改回去了。」
也就是說年之後,哪怕梁兵退去之後,已經收歸朝廷的權力與稅金,也不可能再下放了。
穆明珠上來所說的第一條,已經不僅是侷限在籌措軍餉糧草,實乃老成謀國之策。
皇帝穆楨聽得入神,這也是她思量多年的事情,「朕也早有此心,只是苦於無得力之人。當此梁兵南下之際,若再激得大周境內豪強四起……」
大的計劃定下方向固然重要,可是實際操作時的分寸尺度更為關鍵。
古往今來宏圖大志的帝王也不少見,可是有的成了千古一帝,有的卻是楊廣王莽。
穆明珠抬眸看向母皇,輕聲道:「女臣年輕,正適合銳意進取,如刀鋒向前。矯枉須過正,女臣一力做事,只要大計得施,旁的都不重要。若果真眾怒難息,母皇屆時可以下詔罪責於女臣。」
皇帝穆楨悚然一動。
用一孤臣破局,事成或不成,都可以棄此孤臣以收眾人之心。
這等手段於皇帝來說並不陌生。
只是此等孤臣不易得。
如今穆明珠卻主動要做這樣的孤臣。
只是穆明珠到底還是年輕,把話說得太明白了些。
皇帝穆楨挪動了一下雙腿,避開穆明珠的目光,低聲道:「你若果真做成此事,便是大周的大功臣。有功則賞,朕豈會罪責於你?」
穆明珠便知母皇是讚許的,又道:「這是長遠之法。若說眼前,焦家家財能支撐一段時日,卻也不能叫眾豪族王爺站在幹岸上看著。豪強世家之富,不必去說。女臣這在外鎮守的這五位皇兄,都是周氏子弟,不管多少,也該有所表示。」這是要一次性從豪強王爺等人手中「募集」資金。
皇帝穆楨點頭道:「你只管放開手腳去做。」
做成了,國庫充實,皇權鞏固;做不成……
正如穆明珠自己所說的,皇帝穆楨隨時可以下詔把她拿掉,平息眾怒。
「多謝母皇。」穆明珠就此拿下了她想要的差事。
皇帝穆楨看一眼牆角的更漏,溫和道:「你這次重傷初愈,許多人都掛心。朕在桂魄湖備下了家宴,你大舅父和表哥等人都在,一同過去說說話——叫他們看看你也放心。」
穆明珠沒料到用過晚膳,還有一場家宴,她一貫不喜穆武,但因有蔡攀內鬼之事,此時倒有些好奇穆武的態度,便微微一笑,道:「早知還有宴會,方才女臣便少吃些……」
皇帝穆楨已經站起身來,輕聲笑道:「雖是家宴,今日都是來看你的,你怕是難得吃上幾口飯菜——所以朕先傳你過來一同用了晚膳。」便當先往外走去。
穆明珠跟在皇帝身後,心中感慨,母皇若是有心之時,連宴會前先給她墊飽肚子都會考慮到。誰說皇帝日理萬機,便不能對身邊人心細如髮了呢?只看她值不值得皇帝花這份心思罷了。
在去往桂魄湖的路上,穆明珠已經拿到了總攬糧草後勤的差事,心緒也暫時平靜下來,坐在輦車上,以手撐頭看月的時候,一抬胳膊想起袖中書信來,抬頭見母皇御駕遙遙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