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者之間從來沒有分明的對錯,外人的非議無疑是倒向君主,往往倒是以為最不可能替她去想的人,還能為她說幾句話。
皇帝會贊同她的想法,楊徽音是意外的,她驚奇不已:“這不像是聖人說出來的話。”
聖上平日所教誨的東西與所思所慮,應該與那些自覺代入天子的茶客看閒人才是一致。
“這自然非朕所能言,”聖上不願意將別人的言詞攬在自己的身上,回憶道:“許多年前,太后看戲時說與朕聽的。”
瑟瑟那個時候便是反抗君主,也不能太過分逾矩,只在他懷中輕輕推拒,跪地言道:“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
但是阿孃卻不一樣,天子以仁孝治國,她身居高位,對上自己的兒子失望難掩,聲色俱厲,面斥也是應當的。
他做了許多年皇帝,作風漸強硬,不容臣下違逆,一時忿忿,言行過激,不獨是傷了瑟瑟,也同樣叫母親難過傷懷。
楊徽音對太后的過往一直很少去探聽,但也大約知曉那位光豔動天下的太后早年或許過得並不安逸,才會悲憫類似的禍水女子。
這樣的說法一下子便說服了她,只是那份驚喜卻漸漸消失:“那聖人原來也是與他們所想一樣。”
“朕說與你聽,自然亦如是想,”聖上不覺莞爾,雖然那淺淺的笑裡蘊含著深深的澀:“這些戲文也只有你們這些女郎愛看罷了,朕從來不忍去看。”
她挑眉,但很有些疑惑,又對聖上的心軟有了新的認知,她平日裡偶爾接觸到皇帝在政事上的作風,近些年那些學士們說聖人溫和,只是相對狠戾的太上皇而言。
“滿紙荒唐辛酸,雖說是士人虛構,但總也是在說世情無奈,”聖上略頓了頓,嘆道:“讀之教掌權者生出愧意,無顏面受萬民供養。”
“聖人不忍心去瞧,索性便閉上眼了?”楊徽音被他逗笑,忽然又對那些城中書鋪買來的話本很感興趣了,“不過若是那君主也能如陛下所想清醒,那叫人心疼才有些道理。”
“天子強權倨傲,身在局中,又哪裡會清醒,”他身為君王,似乎都不覺得這樣品評皇帝是否太過刻薄己身,笑著道:“真的,皇帝不用人心疼。”
他掌世間生死富貴,已經比尋常人更舒心十倍百倍,縱有遺憾終身,然而即便沒有情愛,也並非一無所有。
相比於她,可恨一定有,可憐倒未必。
“可我還是會心疼陛下的呀,”她起身,蹙眉關懷道:“我現在是技窮的黔驢啦,聖人怎麼越發健談,一點也不想睡,是我的衾被繡枕還不夠軟麼?”
她很喜歡躺下去被那種柔軟從四面八方包裹住的觸感,就像是被蠶絲束縛住的碧綠軟蠶一樣。
聖上陪她已然太久,聽話的玩偶娃娃從那女郎的一團馨香床褥裡坐起來,“是太軟了,朕睡不習慣。”
她惦記起買回來的雜書,因此見聖上要回紫宸殿去,就沒有多做挽留,甚至擔心他走之前會記得索要那一件外袍。
但是聖上顯然已經忘記了這小小的插曲,只是囑咐她該回遠志館的屋舍裡早睡,明日不能再不去了,否則女傅們也要為她的憊懶和貪杯而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