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又望,心中苦澀難言,忽然失笑:“瞧瞧我可真是睡糊塗了,你還小呢,阿孃和你說這些做什麼,等你再大些,有了想娶回來的人,再說這些不遲。”
元柏看著滿是柔情的母親,她那明亮的眼眸後,似乎也偶有愁雲,那遙遠的男女之情於他而言並不令人嚮往,他輕聲道:“阿孃,我曾經問過老師,他說這些年孑然一身,縱然心底一直惦記著您,但是您也沒什麼對不住他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您在宮中與聖人是否真心相敬如賓。”
這個也是他想知道的。
鄭玉磬本性倒也不是十分悲觀的人,近十年宮闈的生活養就了她的雍容與平和,再聽見秦君宜姓名的時候心緒並沒有太多激盪。
皇帝吃錯了藥之後,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最後還是挨不住蕭明稷的軟磨硬泡,安安穩穩在立政殿養胎,聽說他後來果然私下為秦君宜做媒,但是又被拒絕了。
訊息傳到宮裡,她雖然不覺得意外,但是依舊嘆息了一番,叫元柏多去看看生身父親,叮囑他按時吃藥,保重自身才好。
“世間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於阿孃而言,能這樣轟轟烈烈地在史冊上走一遭,似乎也不算糟糕,”鄭玉磬怔了怔,答道:“人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每一對夫妻都有各自的相處之道,元柏現在不必急著知道,等到將來你有了心愛的人,阿孃會說給你聽的。”
情之一字,甜蜜又苦澀,有些是乾柴烈火,燒得粉身碎骨才肯罷休,也有些是細水長流,日久彌堅,這本沒什麼高低之分,至於夫妻相處,情愛之外又得有思慮考量,一方進一方退,分寸得當,這其間種種,還不到元柏體會的時候。
他一個小孩子現在發愁感慨,憂慮日後,在母親的眼中,同為賦新詞強說愁沒什麼區別。
她有過一見鍾情的初戀,也得到過婚後平淡的短暫幸福,更因為先帝驚世駭俗的狂熱妄念聞名於世,寵冠六宮,這樣的波瀾起伏,最終回到原點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足夠滿意了。
只是這些叫她怎麼和一個小孩子說呢?
殿外忽然有宮人通傳,聲音悠揚,正是皇帝從紫宸殿過來的聲音。
榻上的鄭皇后聞言微微欠身起來,他似乎是下了朝換過衣裳才來的,腰間玉帶緊束,即便是容易顯得人清雋風雅些的水墨白衣常服,也是不怒自威,他這些年保養極好,遠看竟與當年巡查江南的三殿下沒什麼兩樣。
那個沉浸在熱戀無限甜蜜裡的嬌媚少女,當著滿殿神佛許下“執子之手”心願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命運會這樣玩笑戲劇般地實現了她的祈求。
比她當年的祈願還要更好,如願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君王亦是一心一意,然而中間經歷種種,又比她所想象的殘酷千百倍。
那麼她的孩子,將來又會遇上怎麼樣的姑娘呢?
蕭明稷遠遠瞧見了她,心下便多了一分歡喜與甜意,只是注意到了元柏,才稍微收斂了一些,與鄭玉磬相視一笑,見她今日心情不錯,問道:“娘娘和東宮在說笑什麼呢?”
她笑容裡有了幾分狡黠,卻又十分坦然地告訴他:“說三郎的壞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