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稷知道,他站在日頭底下受烈日炙烤,而聖上卻在白日裡不知疲倦地寵幸他唯一鍾情過、也願意花精力去怨恨的女子。
而他閉上眼睛,幾乎能想象到那錦樂宮之中奢靡而禁忌的畫面,音音的腰肢是他感受過的如水柔軟,從鍾妍傳回來的訊息來看,聖上並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或許在聖上的對待下,她還可以更柔軟。
身為人子、人臣不該想的東西,在他站在御書房外的這半個多時辰裡,幾乎全都呈現了一遍。
彷彿置身這個噬人的宮廷,他的心態也起了不同程度的變化。
高大巍峨的宮殿群看似莊嚴肅穆,是天底下等級最森嚴、規矩最苛刻之處,可是其中卻並不清澈見底,權力中心的漩渦,往往伴隨著美色與貪念,沾染了汙穢的禁忌果實,更想叫人去採擷。
蕭明稷能想到的事情,萬福自然也想得到,他是內侍,去內廷尋陛下比殿下更方便一些,他去的時候內殿的門緊緊閉著,乳母卻抱了十殿下走來走去,一臉緊張地哄著這個孩子,怕他發出一點聲音。
十殿下無疑是聖上最寵愛的皇子,便是哭了也沒什麼,說不定聖上與貴妃聽見了心疼,還要輪流接過去抱一抱。
聖上平日裡愛得這樣厲害,聽說連在紫宸殿都得放在身邊,讓看重的大臣都抱一抱,拿奏摺和筆墨印章逗他玩,怎麼回到貴妃身邊,就不許十殿下入內殿,乳母還這般緊張?
——大概就是怕驚到那位至尊與貴妃的燕好了。
這些話萬福不敢和自家主子說,只是回來的時候回稟了一句聖人命等著,隨後也老老實實站在殿下身後,腦子裡胡思亂想著。
雖說貴妃早產,不過十殿下確實倒是挺可愛的,怪不得聖上那麼喜歡他,小孩子的臉不大分得出男女,要是貴妃當日與殿下大婚,又或者將來萬一有那麼一日,貴妃生下來的孩子大概也是一樣招人疼愛。
萬一有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或許殿下每每下朝看到也會如聖上這般不由自主地疼愛,如今就不會如此自苦了。
不過當聖駕行進的聲音從宮門外傳來,萬福立刻停止了這種不切實際的胡思亂想,聖上春秋鼎盛,而太子之位懸而未決,落在誰身上還不好說,自己一個內侍,跟著瞎操心什麼?
蕭明稷見聖上行來,立刻躬身行禮,然而與往日聖上對待兒子比臣子更甚的威嚴冷肅相比,今日的聖上哪怕也刻意冷淡了些,可薰香淡淡甜膩,平白多了幾分風流隨意,不像是高居御座的天子,反而很有些隨和親近。
自然當蕭明稷瞧見身後隨著的十殿下與抱著他的乳母向他問好,也不會一廂情願地認為聖上今日心情如此之好是因為自己。
聖上不知是因為想起來鄭玉磬在道觀時曾經昏迷著被自己這個兒子環在馬上送回來,還是當真內帷寂寞太久,叫自己中意的女子丟了好幾回還有些戀戀不捨,直到她支撐不住才肯放人去睡,自己來應對這些叫人頭疼的國事。
如今瞧見自己這個不喜歡的兒子,因為心情好些,說話也溫和了許多。
“三郎這是站久了,臉上都有些曬紅了,”聖上坐在放了冰鑑的書房裡,吩咐人上兩盞解暑的涼茶,“坐吧,又沒有旁人,只朕和你十弟,你不用時刻這樣拘謹。”
“兒臣謝過聖人恩典。”
蕭明稷許久未曾聽見過這般溫存的父子家常話,他也不是頭一回受到聖上的冷遇,冷板凳坐慣了,聽見這話,心裡的滋味卻只有自己知道。
加了冰塊的新羅薄荷茶被內侍們放到天子與三殿下的手邊,十皇子早就睡醒了,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瞧著,忽然就“啊啊”地叫起來了。
這孩子自從滿月以後,就時常被聖上帶到書房裡來,面對各式各樣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並不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