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嗖嗖的吹著,卷著地上的塵土和樹葉,打了個旋兒,從小廝身邊掠過去。
阿雪站在馬車上,望著那做杌子狀的小廝良久,不由得嗤笑一聲。
這秦老爺真是“謹慎至極”,還沒進門就先使絆子。若是她當真一眼踩著小廝的背脊從馬車上下去,就無異於當眾證明,她和他不過是同一類人罷了。但若是不這麼做,進了門恐怕就會被扣上幾頂“不知好歹”“不懂禮數”的帽子。
風吹起她的衣襬,像卷著一朵浪花落下。
小廝眼角的餘光裡劃過一抹月白色,他心中不由的微微一驚,半抬起頭:“薛少爺?”
阿雪笑笑:“既然秦老爺說我今日是貴客,恭敬不如從命,我也就當自己是貴客了。既然如此,那就得按照我的規矩來。你起來吧。”
小廝愣了一下,目光朝著正前方那扇深沉如血的棗紅色木門望去,猶豫踟躇,遲遲不能作出決定。
“多謝薛少爺,小的、小的……”
“看來是小金這‘杌子’沒能讓薛少爺滿意。”
那兩扇厚重的木門忽然開了,帶出沉悶的聲響,秦老爺負著手,攜一眾賓客從門裡走出來。
他的眼神落在跪在地上的小金身上,輕飄飄的,但對於後者,卻重若泰山。
“既然如此,小金,你下去領罰吧。記著。十鞭,一鞭都不能少。”
街道上還有些未曾散去的百姓,聽了這話,都伸著頭好奇地等待著後續。他們的眼神一會兒落在秦老爺身上,一會兒又落在阿雪臉上。有的麻木,有的憤怒,有的似乎還帶著一絲責怪的神情。
這是打定主意,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了。
“秦老爺您先別急,”阿雪又笑,“今日這宴會,您既然當我是‘貴客’,那總得聽聽我的意見?”
“薛少爺請講。”
“在我們芙蓉縣,喜事最忌諱見血、見罰,”阿雪信口胡謅,“我不知道溪客縣有沒有這規矩,但總歸今日罰人,不吉利。”
“今日的宴會是為良茂鏢局開張特意辦的。鏢局,存在的意義不就是為了‘保護’?您若是今日讓人抽小金鞭子,豈不是有些背道而馳?”
她的聲音並不算大,卻足夠清晰地傳入在場的每個人的耳中。
他們看了她一眼,相互交換眼神,點點頭。壓低了的交談聲像水中的浮沫,被風捲著朝秦老爺一眾撲去。
“但也有‘開門紅’一說……”
秦鴻川剛剛要說話,就猛地被秦老爺揪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踉蹌。
他不滿地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後者卻半點眼神也沒有分給他。秦老爺上前半步,笑道:“確實是‘開門紅’,吉吉利利地開張,日後的生意紅紅火火,”說著又睨了小金一眼,“還不快謝過薛少爺?”
小金跪在地上,連忙又換了個方向,面朝著阿雪,連連磕頭:“多謝薛少爺,多謝薛少爺!”
街道另一側站著看熱鬧的人又多了些。見此情形,他們忍不住連連點頭,相互微笑起來,說些稱讚的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微涼的風捲著枯葉從有些空曠的街道上略過。
秦老爺微微側過身,伸出一隻手,笑道:“薛少爺,請吧。”
阿雪也回以微笑,跨過門檻,跟著眾人一同進了秦府。
一處硃紅的秋海棠開在憶月湖邊,花瓣已經微微有些焦黃。一陣疾風吹過,幾片花瓣落了下來,落進湖水裡,幾經沉浮,終究還是沉在了湖底。
湖面上,水波微皺。荷花已經完全凋謝,枯黃的根莖隨著水波微微晃動。湖裡的水,還是那麼淺,碧綠的,有些渾濁,彷彿一塊半透明的琉璃,把湖底遮了個嚴嚴實實。
“薛少爺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