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徹又道:“你始終不肯降秦,那便是自外於我族。你乃是五世韓相之後,又曾輔佐新立的韓王,說是韓人的象徵並不為過。你自外於我族,就相當於是韓人自外於我族。既然如此,韓人便與罪人、奴隸、異族無異。”他層層遞進,低沉道:“如今各處開鑿礦山,邊境屯田,朝廷有的是用苦力之處,不能擅動黔首,正愁沒有理由徵調勞力——這當口,你若是觸怒了皇帝,豈不是為陛下遞上了殺韓人的刀?”
張良的心結,就在於他的自我認同,始終是韓人。
哪怕真能輔佐劉邦登基,功成名就之後,他還是要歸隱山林的。
固然是大賢所言“功成名就身退”,然而更是“此處非吾家園”。
蒯徹就是抓準了張良這唯一的痛點。
蒯徹步上前來,急迫道:“更何況,陛下當初還會親自來見你,也會召見我。如今卻是連見都不見了。你我這唯一的機會,實在沒有多少時日能耽擱了。陛下的耐心就快要耗盡了!”
“反面來想,你答應做皇孫的老師,又有什麼害處呢?”蒯徹語氣一變,忽然充滿蠱惑的意味,低聲道:“皇孫都還年幼,你作為他們的老師,乃是塑造他們思想血脈之人。你若愛韓人,皇孫們也會愛韓人。你若恨□□,皇孫們也會恨□□。大勢已然如此,你是豁達之人,胸懷萬古天下,何以自囚於這寂寥小院?藉著眾皇孫之手,再造一個你想要的帝國,”他以氣音,在張良耳邊危險道:“豈不是最好的……復仇。”
最好的復仇!
張良輕嘆道:“我若不出此院,陛下就要待韓人如奴隸異族。”
“一點不錯。”蒯徹忙道:“而且你我還都會人頭落地。”
“他就不怕韓人奮起抗爭?”
“韓人為奴隸,另外六國之人就成了人上人——韓人抗爭不過的。”蒯徹嘆道:“其實這道理您如何能不明白?您是不願意相信。”
張良相信,他相信如今大秦的皇帝有實力做這樣的事情,他相信大秦的皇帝也有足夠狠辣的心腸去做這樣的事情。
“枉我自詡智謀過人,”張良揉碎了才寫好的詩篇,“卻自誤多年,囚於院中,消磨志氣。”
蒯徹忙笑道:“從前那也是沒辦法,出去只能給朝廷做官,又有什麼意思?當初雖有太子,可他年紀已大,又有帝師叔孫通在側。怎比得上這些還未開蒙的小皇孫們?”
張良不得不服氣蒯徹的口才,道:“你今日所言,皇帝可知道?”
蒯徹笑道:“我會一絲不錯上報給陛下。然而就算陛下知曉,也還是要用您。這便是陽謀的霸道之處。”
在去向皇帝彙報之前, 蒯徹又沐浴焚香準備了三日。
這三日內,他反覆演練, 到了咸陽宮中要如何陳述,以消除他曾經屢次背叛的罪, 重獲皇帝的慈心。
雖然皇帝允諾, 只要他能為皇孫請來合適的老師,就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可是作為一名辯士, 蒯徹對於詞彙的運用選擇是很嚴謹的, 陛下會承認“合適的老師”就是張良嗎?所謂的再給他一次機會, 究竟是饒了他的性命, 還是再給他一次說話的機會呢?
腦袋只有一顆, 蒯徹不得不謹慎。
然而出乎蒯徹預料的,皇帝壓根沒有再考校他。
胡亥聽完蒯徹的陳述,見他長吸一口氣似乎還有長篇大論要來,忙一伸手壓住,道:“你做的很好。幾個皇孫才開始習字,等他們略成樣子了,朕叫他們去拜會張良。不過有一點你要同張良講好,給皇孫授課, 也在那所小院之中——朕還要再觀察他幾年,才放他出去。”頓了頓,又道:“你想做什麼官兒?”
蒯徹一口氣憋在喉嚨處。
“怎麼?還不願意做朝廷的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