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才漸漸緩過來,倒真有幾分離世之相。
胡亥來此是有目的的,耗費寶貴的時間, 冒著嚴寒, 可不是為了跟張良來參悟生死。
胡亥挨著火盆來回走動, 低頭打量著張良, 語速很快道:“明人不說暗話,你也不必揣摩朕是否還有別的來意——比如是否要藉此勸說你歸降朝廷, 為朕所用。朕明白告訴你,朕壓根沒這麼想。”
張良攤開取暖的雙手凝滯在半空中。
胡亥平心靜氣道:“朕如今手下謀臣有李斯馮劫,文有蕭何陳平,武有李由蒙鹽,多你一個還真沒地方放你。若說留你給太子用——你如今都是六十多的人了, 多半也活不到那一日。”當收斂了溫和的一面,胡亥是可以很辛辣犀利的。
張良挺直了脊背,輕諷道:“然而,現在你卻以帝王之尊,親臨寒舍。”
胡亥走到亭子邊緣,腳尖觸到一點積雪,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張良,道:“你大約以為朕是怕吳芮與黥布聯合,以為朕沒有把握拿下這對翁婿,所以才有求於你,要你寫這封信勸說吳芮。”
張良穩坐不動,“難道不是麼?”
“哈。”胡亥斷然道:“那你就想錯了!”
張良仰頭望著胡亥。
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大秦的皇帝。
從前與漢王一同被綁縛入咸陽的時候,張良只隔著馬車簾幕,遠遠看到過那黑色的身影。
為漢王出謀劃策之時,張良曾從無數關於大秦皇帝的事情資料中,推演過這個年輕的皇帝該是怎樣的人,有怎樣的性格,會如何行事……
張良研究自己的敵人,不惜時間與心血。
可以說,甚至連胡亥自己本人,都沒有張良更瞭解他。
今日,那個在張良腦海中塑造過無數次的大秦皇帝活生生出現在了張良眼前。
他與張良所設想的,分毫不差。
看似溫情脈脈,實則冷酷無情;看似言笑無忌,實則工於心計。
大秦皇帝,有著超出年齡的老辣,更有超出古往今來絕大多數君王的“忍”與“狠”。
這樣一個皇帝,會成為亂世中最後的勝利者,實在是不難想到的事情。
然而張良還是不能接受這事實。
青年時代埋入生命中的國恨家仇,只會隨著時光流逝而越發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