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起那一刻才開始鮮明。
好像在那之前,他在昏暗痛苦裡掙扎了許久;那一夜玉奴對戰,沸騰人血的擂鼓聲中,對面勁風撲面的大刀下,求生的本能讓他振發起來。
然而在那之前,他分明記得自己只是昏沉在黑暗裡,渾渾噩噩著。
他曾是那樣一個螻蟻般的奴隸,又有什麼惹眼處,竟引得旁人將他獻給了陛下。
而他又是哪裡入了陛下的眼,竟讓陛下將他送給殿下作為生辰賀禮。
陛下早就知道這份賀禮能讓殿下滿意麼?
十七喃喃道:“殿下,我是誰?”聲音很輕,卻含著重逾千鈞的猶豫與恐懼。
燕灼華仔細看著他,表情也隨之嚴肅起來。
她站起身來,握住他的手臂,道:“你怎麼了?”很是關切。
十七聽出她話裡的關切意味,心頭一熱,幾乎要將內心的猜測和盤托出。
他想過,自己的來歷多半有些蹊蹺。他這一身的武藝,不是尋常奴隸能學到的。底下的人將他獻給陛下,陛下就將他轉送給殿下,而他竟然就那麼恰好地討了殿下喜歡。
究竟是誰那麼懂她的心思?
而她的心思,究竟又是什麼。
那揣摩透了她心思的人,將他拐著彎獻上,是含了要對她不利的後招嗎?
從前不曾想過這些,每日呆在她身邊,已是無邊喜樂。然而自從來了南安,他的眼睛一日好似一日,原本腦海中蒙著的迷霧也彷彿隨之漸漸淡去了。於是這些惱人的想法也叢雜而生。
他想起那救了殿下的和尚舍千子的話來。
舍千子說,這叫三千煩惱絲,要他剪掉就自在了。
果真如此麼?
起了這個念頭的瞬間,他想到的卻是,若是他剃去滿頭烏髮,殿下還會要他陪伴左右麼?
“你究竟怎麼了?不舒服麼?”燕灼華見他只是沉默,擔心地推了推他胳膊,心道,難道是今日去宋元浪去治眼疾出了什麼問題——這會兒引出後遺症來了?不然怎麼好端端問起怪話來。
“你是誰?”燕灼華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還能是誰——你是十七啊。”說著伸手貼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沒發燒,怎麼說起胡話來?”
十七輕聲道:“在我成為十七之前,我又是誰呢?”
這些時日來,一直窺伺著殿下的那些人,究竟所為何來?
宋家西跨院牆外樹冠裡藏著的人,每日送新鮮芍藥給殿下賞玩的那個丫鬟,連同方才逗得殿下歡笑不止的綠雪——甚至就在這一刻,不遠處魁星樓的高閣上藏著的人。
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共性。
那特性,他是如此熟悉,以至於在周圍人毫無反應的情況下,他會立即警戒起來。
然而他又為何會對那特性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