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從拉著闖了禍的驢,戰戰兢兢,連聲道:“這驢不能留了,小的明日……不,今日就把它送走……”
“不必。”穆明珠清楚這裡的“送走”其實是殺了的意思,便笑道:“它又不是本殿騎的馬,不必照著御馬的要求來,留著它偶爾拉點行囊貨物就是了。”
經了這一折騰,穆明珠也就沒了餵馬的心情。
天光已經大亮,趕來州府的數名官員也已經等在行宮外院。
穆明珠便開始了她一天的繁忙日程。
一直忙到日暮時分,穆明珠才見完眾官員,回到書房檢視新一日各處的信件——朝廷的邸報、雍州四郡要員的密信、乃至於建業城中牛乃棠等人的私人信件。
一整日,寒涼的秋雨時停時落,至此時雨聲又大作。
穆明珠翻開牛乃棠送來的窗課本子,看到那滿目的錯誤,立時忍不住以食指骨節頂住了眉骨。
她嘆了口氣,稍微推開那窗課本子,望著案上剛點亮的燭光出神。
忽然聽得書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林然推門而入,引了一名黑衣少年入內。
未經通報,擅自入內,這是極不尋常的。
穆明珠如有所覺,還未看清林然身後那人的身影,卻已經有了猜測,身形未動、坐在案前,目光直向那少年而去。
林然入內之後,抬眸看了穆明珠一眼,見狀便又悄然退下,掩住門扉。
那少年的身影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目光下。
他一襲被雨水打溼的黑色勁裝,走過的地方留下溼漉漉的鞋印,始終垂著頭,直到林然退下,才抬眸低聲道:“殿下。”
聲音裡彷彿浸透了秋雨的寒氣。
可是透過他被雨水打溼的柔軟睫毛,黑眸中卻瑩然若有光。
正是從梁國千里歸來的齊雲!
他驟然歸來,時間緊迫,孤身潛入行宮多有不便,便透過林然前來相見。
穆明珠自從接了他那一封“皆如所料”的密信,便一直在猜測他幾時歸來。
此時聽得齊雲開口,她終於回過神來,身形輕輕一動,站起身來,笑道:“瞧瞧是誰回來了。”仍是那樣親暱的姿態,走到少年面前,伸手握住他還在滴水的手腕,道:“事情如何了?且換了衣裳再說。”
齊雲在那抬眸的短短一瞬,近乎貪婪地凝望著她的面容,目光落在她唇間時,忽然一滯。
女孩飽滿嫣紅的下唇,在偏左的位置有一點明顯的暗紅淤痕。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明顯的淤痕,他絕不會看錯。
在襄陽行宮中的一百多個夜晚,他已經熟悉那樣的淤痕,只是此前都出現在他自己唇上,由公主殿下親自打造。
而反過來對公主殿下,他不敢也不捨如此相待,是以這樣的痕跡從未在她唇間出現過。
“齊雲?”穆明珠見少年發愣,握著他溼漉漉的手腕,輕輕一搖,低聲笑道:“發什麼傻呢?”
齊雲壓下滿腔酸楚,強行挪開視線,低頭看向她金色的裙裾,沉聲道:“臣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穆明珠正色道:“哦?”既然值得齊雲作為歸來第一件事提起,那同來的人必然不是小人物。
兩人正說話,透過開啟的長窗,隔著朦朧雨幕,卻見院子的側門忽然從另一側開啟,一個撐著青色羅傘的青年快步往書房行來,他腋下夾著幾大卷賬簿,眉心紅痣誘人,正是柳耀。
因秋收以來,賬目繁多,穆明珠時時要問及。
她知道柳耀乃女子之身,在外面跟男子吏員同住一院總是不便,於是恩賜柳耀居於行宮書房之旁的跨院。為了行走方便,又開了兩院之間相連的側門,准許柳耀隨時來見她。
齊雲是知道這側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