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來,每到暮色四合之時,穆明珠便會入宮,在思政殿的偏殿中,一面翻閱著當日各處排程的奏表,一面等著蕭負雪下朝交接事宜。
有時候,當蕭負雪從長窗前走過時,穆明珠會抬起頭來,望著他笑一笑。
不需要言語,已經足夠美好。
可是今夜的穆明珠埋首在卷宗奏表之中,雖然聽到了蕭負雪熟悉的腳步聲,卻不曾抬頭看他。
她唇角緊抿,拿炭筆圈起紙面上的幾個數字,眉心越皺越緊。
如此下去,焦家家財即將耗盡,可是梁國還絲毫未有退兵之意。
不應該吶……
三日前,穆明珠便已經接到了孟非白的來信,以暗語告訴她拓跋長日已經回到了梁國皇子府邸之中。
算上送信的時間,拓跋長日至少已經回到梁國六七日,而梁國的皇帝拓跋弘毅也知道這個訊息許多天了。那麼從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得知幼弟歸來,到做出決定撤兵,再到梁國大軍從長安鎮撤走,再到訊息傳回建業來——順利的話,六七日已經足夠了。梁國皇帝拓跋弘毅不是優柔寡斷之輩,撤兵的訊息已經到了軍中,只是為何大周方面對此絲毫不知?前線所需的糧草還是流水一般運上去,購置糧草的費用、運送糧草農夫的用度,每日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以焦家豪富,支撐下這近一個月來,也已經要見了底。
而穆明珠所行的其它改革,都需要時間。雖然她提議要眾封國王爺獻金的事情,已經由皇帝下詔,但就算眾王爺都獻了金銀,也不過杯水車薪,象徵意義更大而已。若是戰事再繼續下去,留給她的只有兩條路——要麼交出總理的差事,把接下來的事情交還給朝廷,那麼她此前所作的一切努力便白費了;要麼則是再找尋下一個焦家,在制度帶來的變革還未見成效之前,透過不斷宰殺“肥羊”的方式,為大周續命。這第二條路一旦踏上,在世家豪族蓄養大批文人,掌握筆桿子的朝代,她的名聲便徹底完蛋了;而之後奪取帝位,她將徹底失去世家豪族的支援。
穆明珠有些頭疼地按住了額角,聽到腳步聲輕輕,知道是蕭負雪在對面坐下來。
她此前一直守著界限,不曾從蕭負雪這裡過問軍情之事,此時卻不得不問了。
“右相大人,”穆明珠按著額角,仍是垂頭看著紙上圈起來的那幾個數字,“今日議事晚了些,可是有新的軍情?”
蕭負雪微微一愣,窗下只他與穆明珠二人,從人都遠遠立在屋角,倒是不必避諱。
他沒有隱瞞,輕聲道:“是。”
穆明珠終於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神中有幾分期盼,輕聲問道:“梁國要退兵了嗎?”
“不。”蕭負雪輕聲道:“梁國大將吐谷渾雄,領重兵南下上庸郡。”
穆明珠一驚,道:“梁兵越過了沔水?”
蕭負雪道:“梁國三十萬大軍開赴長安鎮,大將吐谷渾雄領兵十萬,先行南下。沔水守兵不敵敗退。”
穆明珠握著炭筆的手心沁出汗來——是哪裡出了錯?前世梁國的大軍分明不曾南下,只是大周北境陳兵示威後便迴轉了。難道是因為她在揚州囚住了拓跋長日,耽誤了拓跋長日回去的日子,所以改變了梁國的動向?還是說梁國的皇帝也有了變化?原本數年之後,梁國騎兵南下,她還有時間籌謀準備——可現下樑國騎兵南下的時間提前了,她甚至來不及統一大周內部分裂的勢力!
“殿下,殿下……”
穆明珠聽到蕭負雪擔憂的輕喚聲,從一陣眩暈的恐慌中定下神來,頓了一頓,問道:“梁國朝廷怎麼說?”
蕭負雪輕聲道:“據最新的訊息,其實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已經下詔撤軍……”
穆明珠一愣,抬眸對上蕭負雪的視線,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