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還是在陳府的後院裡,只不過境況與幻境中天差地別。
後院裡那棵成了精怪的老槐樹大得不可思議,根須與枝幹幾乎將整個空間渾然填滿,一道道粗壯的長須匍匐在地,一直蔓延到後院門口,且仍有不斷滋生之勢。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根須彷彿成了某種能夠呼吸的動物,深褐色外皮不停上下起伏,在渾濁的夜色裡,像極了一條條蠕動的巨蟒,讓她不由感到陣陣噁心。
根須盤旋,如同繩索般將她的大半個身體捆綁在樹幹之上,只露出面頰、脖頸和胸前的一點位置,整個人動彈不得。
而當她抬起雙眼,便看見真正的陳府。
血光撕裂天幕,夜色無盡無窮。一朵棉絮般的雲朵遮掩大半月色,有月光從雲層之間傾瀉而出,竟是與腥血無異的暗紅色澤,猶如自眉眼下淌出的血淚,自穹頂俯仰向下,殺意叢生。
血月凌空,天邊隱有鬼火。其餘樹木皆被老槐吸去精魄,早已沒了生息,只餘下幾副猙獰如鬼爪的殘軀。
忽而妖風大作,拂過她漆黑的長髮,髮絲起落之間,在模糊的視野裡,寧寧望見一具癱倒在角落裡的骨骸。
荒煙蔓草,牆瓦斑駁。沉默的樓閣遍佈血跡,為森冷白骨遮下一層濃鬱陰翳,有細密青苔自骨節攀爬而上,將骨架染成淡淡青灰。
骨架很小,看上去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孩,蜷縮著皺成一團,用雙手捂住腦袋。
一道道深入骨髓的裂痕在夜色中清晰可見,可想而知曾經遭受過多麼難以忍耐的劇痛。
寧寧心頭一沉,猜出了她的名字。
籠罩在殘血上的雲層緩緩西移,將最後一絲光亮悄然吞噬。寧寧淺淺吸了口氣,指尖暗中聚力。
凌厲劍光迅捷如電,須臾之間便刺穿纏繞在她身上的巨蔓,血流如注,毫無徵兆地從藤蔓裡迸裂出來。
遠處響起一道張揚恣睢的狂笑,伴隨著連天火光。
近處是腥氣瀰漫,白骨森然。
子時將至。
「這一環套著一環,腦子快廢了,手上居然也不得閒。」
鄭薇綺緊隨其後,從藤蔓之間縱身躍下,難得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一層塔……不會是要我們屠盡整座城的妖魔吧?」
第39章
「這就是真正的鵝城?」
賀知洲抬頭將四下端詳一番, 被陰冷至極的氣氛嚇得脊背發涼:「這也太——太那什麼了吧。」
陳府裡沒有亮起燈光, 只有遠處更高一些的樓宇之上點了燈火, 輕輕淺淺地渡來幾抹光暈。
裴寂的一身黑衣倒與夜色極為相稱, 幾乎融進黑暗之中, 只露出白皙精緻的面龐:「城中妖邪連諸位長老都難以誅殺, 我們應該並無能耐。」
「更何況還有兩個時辰就到了子時,我們繼續留在鵝城,很可能成為妖修布陣的祭品。到那時小命不保, 還會陰差陽錯地協助他們達成目的, 為禍人間。」
鄭薇綺正色接下話茬:「這城中的天羅地網陣雖能困住妖魔, 卻奈何不了人修。或許浮屠塔的意思, 是要我們破開層層追殺,在子時之前逃離鵝城。這樣一來,就算那群邪修煉成了魂魄,一旦沒有生人作為引子,煉魂陣同樣不能啟動。」
這番話有理有據,賀知洲聽罷輕輕點頭。只有裴寂佯裝不經意地垂眸, 淡淡看一眼寧寧所在的方向。
她平日裡思緒最是活絡,醒來後卻始終一言不發。
他心裡覺得奇怪,卻又不好意思刻意問她, 身形定了半晌,才微微動了動喉頭,做出漫不經心的口吻低聲道:「小師姐,怎麼了?」
寧寧在夜色裡抬頭, 杏眼裡映了遠處的悠悠火光,彷彿是沒料到裴寂居然會出聲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