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素衣朱襮,從子於沃”,素衣潔白,品行純善,這是祖父對她的期許,雖落入趙家這個泥潭不得解脫,她終究沒沾染半點汙穢。這個孩子並非未來的希望與寄託,而是罪孽,不來也罷。
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趙家豈能不亂?關素衣早已預料到今天,卻沒想其中還隱藏著如此驚世駭俗的內情,當真叫她大開眼界。她不稀罕少年的懺悔,也不願做他宣洩悲憤怨恨的工具,正想使人將他拖走,燕京趙府卻來了人,將腿傷未愈的大公子抬上馬車飛快離開。
涼亭外秋蟬嘶鳴,倦鳥紛飛,關素衣發了會兒呆,這才把插在瓶裡的金菊一朵一朵抽出來,換成扭曲的荊棘與凋敝的蘆葦。荊棘的尖刺扎破指尖,帶起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卻仿若未覺,表情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平淡泰然。
用剪刀修了修葦絮,關素衣自嘲而笑。多麼怪誕而又可悲的作品,一如她的人生。倘若當初能夠和離該多好?明知趙家是一灘臭不可聞的汙物,她卻走不得,亦留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溺斃。眼角餘光瞥見桌邊的幾本書,她終於露出怨憤的表情,將它們拋入煮茶的火爐內付諸一炬。
丫鬟驚叫道,“夫人,這些書您不是天天翻閱嗎?怎麼說燒就燒了?”
“我半生悲劇大抵源於此,豈能不燒?”關素衣盯著猛然躥升的火苗與濃煙,眼眶酸澀,淚意漸湧。
另一名丫鬟拉了拉姐妹,讓她別再多話。如果夫人早出生五年,碰上趙家這群奇葩,早就和離改嫁自顧逍遙去了,哪還有今日?若不是徐氏理學的盛行,若不是《女戒》、《內訓》等書的風靡,夫人何至於被囚禁在此處不得自由。她若和離改嫁便等於壞了族中姐妹的名聲,叫她們日後婚事無著,孤苦無依,於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那些假道學們當真害人不淺!
這一日之後,許是覺得活著沒了盼頭,關素衣本就不太康健的身體迅速衰竭,大限將至之時,她似乎聽見趙陸離和趙望舒匆匆趕來的腳步聲和悲痛欲絕的懺悔,卻只留下一句“惟願上天入地、來生來世,永不復見”。
重生
關素衣原本以為自己死後會重新託生,沒料睜開眼卻看見一片蒙著黑霧的梅林,星星點點的雪花在霧靄中飄蕩,有些虛幻,卻因驟冷的空氣而顯得那般真實。關素衣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之所以籠罩著黑霧是因為自己頭戴冪籬所致。冪籬邊沿的黑紗被寒風吹得鼓盪翻飛,幾朵雪花趁機鑽了進來,落在她鼻尖上,叫她無端打了個冷顫。
“小姐,您冷了嗎?奴婢這就回去拿手爐。”
脆生生的嗓音把徘徊在迷茫與真實之間的關素衣徹底喚醒。她掀開黑紗一角,朦朧的世界立刻變得清晰而又鮮活。過人的記憶力告訴她,此處乃覺音寺後院梅林,關家搬入燕京時曾因房屋修葺而暫居過數日。
“祖父呢?爹孃呢?”仔仔細細打量了明蘭半晌,關素衣試探道。她明白,自己回來了,回到過去,回到初入燕京,一切還未開始的時候。做出這個判斷並不困難,身體的冰冷做不得假,刮骨鋼刀般的寒風做不了假,死亡的窒息做不得假,而平白年輕了很多的明蘭更做不得假。
“老太爺在菩提苑參加文會。老爺和夫人上北山亭賞雪作畫去了,許是傍晚才能回來。”明蘭搓著手,“小姐,咱們也去菩提苑看看吧,這裡太冷了,小心凍著。”雪中賞梅這般雅事,她一個小丫頭是理解不來的。
文會?關素衣恍惚片刻,轉身便去了菩提苑。不管眼前這一切是真是假,亦或輪迴鏡的折射,她都願意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改變。
苑內燒著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火焰吞吐著熱氣,將周圍烘托得溫暖如春,比之雪花紛飛、寒風冷冽的外界,這裡的確舒適得多,也熱鬧得多。一群男子聚在石桌邊高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