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鹿輕聲道:“鈴木合香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她對上溫瑞生的視線,解釋道:“她是花樣滑冰的日本選手。”
溫瑞生翻開了陶鹿的諮詢冊,引導著話題,“據說你四歲開始學花樣滑冰,是因為在滑冰場遇見了一位叫楚涵的小哥哥。據你母親說,你小時候很喜歡這位只比你大一歲的小哥哥,經常跟他一起練習,由此走入了花樣滑冰的職業生涯——是麼?”
陶鹿嗤笑一聲,看了一眼殘茶杯盞上猩紅的口紅印,淡淡道:“我的媽媽對我還真是不瞭解呢。”她頓了頓,輕而堅定道:“不是。”
“那麼從你的角度來講,故事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爸爸以前是學花樣滑冰的,只是一直沒混出名堂來,後來結婚有了我,就下海經商了。我一直記得,很小的時候,在外婆家,有一天外婆和外公不在,我爸本來不知道因為什麼正在打我,忽然電視裡播放了一段花樣滑冰的比賽,他就丟開手去看電視不管我了——我一直記得,是花滑讓我免於捱打。”陶鹿頓了頓,剋制住情緒,儘量直白不帶描繪地講述,“但是我媽說是我自己腦子裡的幻想,因為我們還住在外婆家的時候,是我兩歲半之前的事情。她說那時候的我不可能記事兒,一定是我幻想出來的。不管究竟是真是假,我一直當成真的來記著。”
“你爸在你很小的時候就打你?”
陶鹿眼圈驟然發紅,她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溫瑞生道:“被打的小孩子記事兒的確會早——面對生命威脅的時候,為了活下去,幼體只有儘早記憶,才能提高存活機率。”他平淡溫和地說著驚心動魄的話,又問道:“你的童年生活怎麼樣?小時候父母感情好嗎?”
“很痛苦。”陶鹿掙扎著壓下嗓子裡的哽咽,“我經常躲在門後,看到我爸揪著我媽扇耳光。”她頓了頓,又道:“我媽洗澡的時候都會帶上我,這樣外婆進來給她放衣服的時候,她就可以把我抱在身前、擋住胸口胳膊上的淤青紫斑。”
她攥緊的雙拳發顫,像是又回到了不堪的童年。
“所以你學花樣滑冰,是為了完成你父親未能實現的夢想,進而避免捱打,是麼?”
陶鹿艱難點頭。
溫瑞生毛筆輕勾,在成因分析的社會因素一欄寫下前兩條診斷結果:
一.幼負成責,負重學習
二.家庭內部人際關係緊張,父親對母親、孩子存在長期家暴。
溫瑞生又道:“我看了你的病例,專門諮詢了花樣滑冰的教練。他說花滑一般腿和腳比較容易受傷,而像你這種程度的腰傷卻很罕見。你能解釋一下嗎?”
陶鹿僵住,她抿緊了嘴唇,像拒不開口的河蚌,再不給出回應。
她不肯說出腰傷的原因。
溫瑞生安靜等待著。
陶鹿從揹包裡取出一本陳舊的日記本,珍重地放在紫檀木桌上,輕聲道:“溫醫師再見。”
日記本上染著清雅的茉莉花香。
溫瑞生手指輕撥,翻開折起來的那頁,是女孩最近的一篇日記。
“奶奶,這段時間我偶爾會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沒有必要的。
如果連爸爸媽媽的幸福裡都可以沒有我,那麼我還會是誰的不可或缺呢?
沒有人吧。”
“可是地瓜很甜,我一時捨不得去死。
我會再來看您的,還有喬生哥哥。”
溫瑞生嘆了口氣,看向金烏西墜的窗外,正是逢魔時刻,獨行者是會被邪魅迷惑失去靈魂的。水磨方磚上,女孩和男人的影子挨挨蹭蹭,親密無間。
溫瑞生目光微凝,悲憫一笑。
出頤園的小徑上,陶鹿正仰著腦袋打量葉深下巴上的紅痕,時不時跳一下想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