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記他是不能跑的。
而江皓月自己也忘了。他就那樣跑起來,緊緊牽著陸苗的手,跟著陸苗一起。
他們跑得很快,快得彷彿他從來沒有過殘疾。
他的身體和她的一樣,完整、自由,心跳聲嘭嘭嘭地,宛如心臟要跳出胸腔。
熱烈的風從耳邊唰唰地掠過,烈日的光芒灑向年輕的身軀,他們是兩隻振翅高飛的鳥兒。
那一年,江皓月是他們省的高考狀元。
街里街坊議論紛紛,他們這兒飛出了一隻鳳凰。
那孩子有個賭鬼父親、自小父母離異,且是個殘疾;他在逼仄嘈雜的民房中,靜靜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
待羽翼長成,他一飛沖天,脫出這裡,去到他們再難觸及的高度。
他被全國最好的大學錄取,鄰里的大爺大媽說不上來他讀的是什麼專業,有人傳著說是“造飛機的”、“造火箭的”,“去外太空的”……
要是被陸苗聽見了,她便會一字一句地教他們:“江皓月讀的,是b大工學院的航空航天工程系。”
關於他的專業,她所知道的全部,也就是能讀清楚名字的程度。
七月,江皓月拒絕了所有媒體的採訪。
七月,陸苗的期末考成績出來。她考得前所未有的差,掉出了學校前一百名。
☆、51.虛度
林文芳拿著陸苗的期末成績找到補習機構。老師抬了抬眼鏡,平靜地告訴她這一年陸苗頻頻和其他男孩翻牆逃校的事蹟。
陸苗以為, 回家後她免不了要被媽媽一頓罵。
卻是沒有。
到家後, 林文芳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後, 陸苗聽見房裡傳來她壓抑的哭聲。
陸苗揹著書包,無所適從地站在她媽的房門口。
她恍惚想到之前母親對她說的那句:“苗苗啊,你是媽媽的全部希望了”。
這時她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她身上揹負著她媽媽的希冀, 為了她,她媽再怎麼辛苦都願意;於是她不再有走錯路的權利、任性的權利, 她的懈怠辜負的是一整個家庭。
八月底,江皓月隻身坐上去往首都的火車。
高考成績出來後,陸永飛和林文芳一直嘗試幫他聯絡陳露, 至少該告訴孩子的生母,她的孩子這麼有出息。
輾轉問了好多人, 好不容易把陳露聯絡上。電話那頭傳來漫長的沉默, 良久後,有孩童喊了聲“媽媽”,女人嘆了口氣,結束通話電話。
臨行前,江皓月整理了一筐東西,交給陸苗。
他高中的筆記,收藏的名著, 陸苗放在他家的巧克力罐子, 兒時吃零食收集的、小學陸苗覬覦很久的卡通戰鬥卡片, 他們一起畫的畫、看過的影碟、做的陶藝,陸苗送他的童話書《堅定的錫兵》……
彷彿她一整個童年,她與他吵吵鬧鬧、與他互扯臉皮、與他挽著手臂、與他一起躺在床上綿羊,與他一起在夏夜數星星……所有那些,她寄在他那兒的願望,他們的回憶,都被他留下來給她了。
陸苗埋頭翻著大大的竹筐,反覆地問他:“這個不帶走嗎?”、“這個不是很重的,不帶走嗎?”,“這個你很喜歡的,不帶走嗎?”。
江皓月不帶走它們。
其實她也心裡有數。他這一走,沒打算再回來了。
陸苗裝作很開心,事實上她不太懂為什麼要用“裝作”,因為她的確是很開心的。江皓月能飛出這個四四方方的囚籠,去往他的天空。
他該是呆在那兒的。
好比他的名字——“皓月”,他是空中之月,擁有皎皎清輝,光明無限。
江皓月值得最幸福的人生,陸苗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