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跟隊駛向墳場。
「很多人認為定要長得好才能使男人俯首稱臣,但那全是無必要的,家母比誰都美,一點用也沒有。」
「怎麼沒有,」陸氏說:「生了個同她一般漂亮的女兒。」
他自車座的小酒吧裡取出水晶拔蘭地瓶子,斟了一點給毓元。
毓元很需要這杯酒。
陸俊申看著她雪白的面孔。
他頭一次見到毓元,她才十六歲,已經是美人。
可憐的孤女,寄人籬下,不是不肯低頭,奈何得勢的親戚跟前太多拍馬屁的人,不需要莊毓元侍候。
三言兩語就擠了她們母女出局。
是他替她們置的房子,哪裡有什麼鬼遺產,毓元的父親早已投機失敗,什麼都沒剩下。
母女明知如此,每月仍自陸氏處接過生活費,根本不知何以圖報。
陸俊申不敢向自己承認這一切,都是為著小毓元,為看她悲慟的大眼睛,逼切求助的神情,註定的,見過如許多大場面的著名大律師竟遭了迷惑。
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十年。
誰也沒有說話,他的妻子,女孩的母親,都裝作不知道。
他讓她大學畢業,他栽培她成為小一輩生意人才中佼佼者,他甚至替她介紹男朋友。
毓元全部坦然接受,男友在內,不過從不長久,止於三次約會。
乏味,她說。
而事實上是他們好奇心太強,不止打聽她的歷史,使她煩膩。
申元公司做出場面來之後,她與同年齡的異性開始疏遠,近兩三年更加絕了跡。
自有追求失敗者出去渲染:莊毓元是陸俊申的人,不能碰。
陸俊申說:「交通擠塞。」
「噯。」
「來回恐怕要三個小時。」
「最後一次送他。」
「怪他嗎?」
「不怪,倒底也照顧過我們一段日子。」
陸俊申點點頭。
想起來,他問:「你母親身體怎麼樣?」
「不錯,我讓她吃燕窩,環境好轉,不愁沒朋友。」
陸俊申忽然問:「你呢?」
「我,」毓元笑,「我怎麼樣?」
「你快不快樂?」
「我小時候想的一切,如今都在掌握中,連小時候不敢想的,現在都有了,怎麼不快樂。」
陸俊申凝視她:「這是由衷之言?」
「嘿,倘若不是,叫我──」
「得了得了。」陸俊申笑說。
毓元看著車外風景,他們正駛過條繁忙骯髒的街道,四周圍小販擺生意,地下泥濘不堪。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說的是真話。」
倘若一直舅母家住下去,少不免成為她的丫環,一邊感恩一邊苦笑。
幸虧舅母不能容物。
倘若舅母好心地說「毓元,你不要見外,大家自己人,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儘管放心住」,那就完了,那就再也沒有今日的莊毓元。
說得誇張一點,毓元真想向舅舅舅母一鞠躬,多謝他們連桌上的渣滓都不肯施捨。
「在想什麼?」
「啊,紐約的春裝不知擺出來沒有。」
「女孩子就淨擔心這些。」
毓元說:「也許趁週末飛巴黎去買,便宜三分一。」
「幾時省起來了?」
「到了。」
「我在車裡等你。」
毓元下車,眾人好奇的看著她,把她當作明星。
確是,她確是這個家族的明星。
儀式完畢,眾人紛紛上前安慰遺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