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還是在理的。下定了決心一往無前,但目下終究要忍,留得青山在,才有翻盤的機會。現在的皇父,老來得子的皇父,恐怕再也不在意會不會多損失一個兒子了。那麼他的一切痛苦和掙扎都是無用功,只會成為政敵的有力把柄,緊要關頭給他致命一擊。
兩拳撐地,他站了起來。因為跪的時候太長,腿彎子沒有力氣,狠狠趔趄了一下。信王在他摔倒前適時摻了他一把,他轉頭看他,少年眼裡神色複雜,以前的不識愁滋味,似乎再也找不見了。
人終究是要長大的,誰也不能天真一輩子。
他推開他,舉步往正殿裡去,進了這滿室輝煌的權力中心,一簇簇燈火全晃動起來,照得他眼暈。他曾經愛戴的皇父高坐龍椅,眯著眼睛看向他。他屈腿跪下來,重重把額頭抵在金磚上。
“兒子不辱使命,得勝還朝,特進宮來,向皇父覆命。”
上首的皇帝連連說好,卻不知應當以什麼態度來面對這個兒子。
每個人活著,都有不同的無奈,黨爭越來越分明的今天,已經到了選擇是保車還是保帥的時候了。作為帝王,不能眼睜睜看著朝綱被攪亂,發生的那些不愉快,也不能只當做不愉快來看待。無論如何,他藥罐子裡的附子,太子香爐裡的牛膝草和肉豆蔻都是切實存在的。左昭儀在時,曾經多次要求改立太子,也是不爭的事實。他一直周全,想多方兼顧,後來事情鬧得越來越不可收拾,要不是看著往日的情分,連這個皇長子也不該留。
只是為什麼會心生愧疚呢,大概是因為發生種種一切時,這個兒子正保家衛國征戰沙場吧。但換句話說,要不是因為不在,他也逃不過這一劫。所以萬事皆有定數,半點勉強不得。
皇帝漸漸平靜下來,依舊是高高在上君父的做派,尋常問了前方的情況和損耗,最後道:“你長途跋涉辛苦了,暫且把虎符交還樞密院,這陣子你先好好休整,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最寒心是什麼?是你凱旋而歸物是人非,是你立下汗馬功勞兵權卻被繳。封王封侯暫且也不去想他了,連帶過的兵也不留分毫,出生入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他兩腿戰慄,幾乎要站不住。本想隱忍,可最終還是脫口而出:“皇父,我母親和暇齡究竟犯了什麼過錯,要招致這樣的收場,還請皇父明示。”
皇帝臉上顯見厭棄,“你遠在邊疆,大約還不知道內情,暇齡那天進宮,要求朕為她做主……因為她看上了有婦之夫。朕沒有答應,她懷恨在心,往朕的藥罐子裡下毒,險些害了朕的性命。”
他聽著,苦澀地點頭,“暇齡有時候確實荒唐,但說她弒父,兒子萬不敢相信。退一步講,就算毒是她下的,我母親呢?她何罪之有?”
如果說皇帝先前對這長子還有一點虧欠,那麼他現在的咄咄質問,也把那僅剩的一點情義都消磨光了。這世上何嘗有人敢這樣逼迫他,原就是不堪回首的事,為什麼還要翻扯一遍,難道嫌他不夠痛嗎?
皇帝拍案而起,“因為你母親教女無方,到最後還在袒護那個不孝女,欲圖栽贓青主,為你肅清前路。朕自龍潛起到今日,二十多年了,什麼樣的朝局傾軋沒有見識過?當初兄弟間的勾心鬥角,在朕身邊也發生過,朕只想同你們說,安分守己才是立世之道,不要試圖扭轉乾坤,誰有登極之命都由天定,是你的,早晚跑不了。二十多年前的奪位大戰,朕的十個兄弟,摺進去六個,血淋淋的前車之鑑就在眼前,朕曾對自己說過,不能讓這樣的慘劇發生在朕的兒子們身上。朕對你們兄弟,也算費盡了心力,可是到頭來手都伸進朕的藥碗裡來了,朕活著,就這樣招你們不待見麼?”
皇帝的這番話無異於悶雷,壓抑卻又重如萬鈞地罩在眾人頭頂。沒有人再站得住了,紛紛跪地叩拜,乞求聖駕息怒,唯有簡郡王還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