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道是,“請代我通報,宿星河拜訪樞密使霍大人。”
中尉請她稍待,腳下匆匆進衙門回稟去了。星河心平氣和等候,朝裡看,晦暗的大門內立了好大一面影壁,把裡頭的景象都遮擋住了。
等了不多會兒,中尉出來回話,恭恭敬敬道:“霍大人請宿大人進衙門敘話。”一面說,一面退讓到一旁,躬身比了比手,“請。”
星河把手爐交給葉近春,自己提起袍角進大門。繞過那面泰山影壁,後面是極大的一片校場。樞密院和別的衙門不同,武職出身,偶爾擔負皇帝出行警蹕等事宜,所以經常有大小各式的操練,必要準備這樣一片場地,以備院使檢驗之需。
校場中間有條柳葉磚箭道,長而寬,有些像太極門前的御道。冰天雪地裡,兩旁被分割開的校場上鋪蓋了一層雪,雪天沒有操練,積攢得又厚,白茫茫棉絮似的。然而那箭道,卻打掃得零星雪沫子不剩。青的斧刀磚浸溼後,顏色變得尤其深,對比兩旁白雪披蓋的校場,像一柄又直又硬的利劍。
星河踏上去,抬眼前望,箭道上站了個人,很高的身量,穿月白袍子,罩金色輕甲。她知道樞密院正副使的打扮不同,星海是紅袍銀甲,正使是眼前這穿戴。本以為星海的那身已經盡顯英武了,但見了這位正使,莫名就生出不可轉移的挫敗感來。有的人哪怕只是靜靜站著,也會讓人忌憚。
她扮出了個笑臉,遠遠向他拱手。霍焰不動如山,只看見紫金髮冠兩側鮮紅的組纓隨風輕揚,這樣冰冷的一個人,周身上下唯有那髮帶是活的。
真如傳聞中的一樣不好相與,星河暗自琢磨,硬著頭皮上前。箭道有些長,將近五十步遠,越走越近,才逐漸看清他的臉,這位武將是戰場上歷練過的,卻沒有控戎司那幫千戶的滿臉橫肉絲兒,生得眉目勻停,頗有儒將的風範。也可能是回京多年,早就作養好了,太子說他三十七八,但瞧模樣似乎並沒有那麼大,至多三十出頭些罷了。
然而涼薄是真的涼薄,不笑也不說話,就那樣冷冷看她走近。待她到面前時,才拱了拱手,“宿大人。”聲線也是冷的,像青銅相擊,透著凜冽之氣。大概覺得這樣拒人千里不大好,勉強道,“曾聽星海提起過,家裡還有個妹妹,今日一見,不枉平生。”
第40章 萬里天低
有時候人和人的相遇, 充滿了神奇和不確定。僅僅因為一句話而對某人改觀, 這種情況就切切實實發生在星河身上。
照說她經歷過那麼多的阿諛逢迎,遇上也該一笑而過,可霍焰的這一句客套, 竟讓她覺得那麼新奇。
今日一見, 不枉平生……倒像是早就有過念想,久別重逢似的。也只這一句話, 很快斷定同出霍家的他和太子, 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太子面上和善,心機頗深;這位樞密使呢, 不苟言笑,卻還能說兩句討巧的話。
她笑得愈發溫婉了, “下官也常聽哥哥說起大人, 只因我一直人在宮中,就算對大人仰慕已久,也沒這機會拜訪。”
霍焰對這種好聽話表現出了該有的風度, “宿大人有心了, 外間風大,裡面請吧。”言罷朝正堂引路,那一轉身的風雅, 褪盡了少年的浮誇, 顯出莊重的、靜水深流的底蘊來, 引得星河莫名惘然——再過十年, 太子應當也是這個模樣吧!
她跟他入堂室,樞密院以前常要召集各路武將議軍務,所以辦政的地方尤其寬深。天氣不好,室內昏暗,再加上抱柱座椅都是烏木的,白天不點燈,便昏昏看不清人的面孔。左右兩側的廊道上燃了兩排蠟燭,疾步走過,人影幢幢的。堂室深處尚有幾名官員在場,霍焰微抬了抬手讓他們退下,只道:“宿大人來時,衙門裡恰好有件軍務要辦,他們都是來議事的……”說著面向上座比手,“請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