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知道那是上等艙,聽說房內有一張張乾淨的床,老孫的家境想必不錯,那傢伙穿著皮鞋,走起路來閣閣閣,神氣活現,家裡寵壞了他,故此受罪,只得把他送得遠遠的去唸洋書,眼不見為淨。
竟拗斷菩薩的手,四海吐吐舌頭,敢情吃了豹子膽。
可是,老孫也說得對,那神像不過是泥塑的,最後往它臉上貼了金,就供起來、名正言順享用香燭,剎有介事地讓人膜拜。
不經老孫點破,還真不敢那樣想。
老孫年紀與他相若,資質可要上乘百倍,而且膽大、心細,故可妄為,至少在他家長眼中,他是難以管教的孩子。
四海這才發覺,手中仍握著老孫那管自來水筆。
第二天一早,舅舅用腳踢醒他。
「到了?」四海問。
只見舅舅眼淚鼻涕,蜷縮一角,呻吟呵欠連連。
四海並不笨,一看就明白了。
舅舅訛稱已經戒掉、但是四海聽母親說過:「那東西,哪裡戒得掉,根叔說是說戒了十年,鄰舍一煮鴉片膏,他在自己屋內還不是滿地打滾。」
四海無奈而沉默地看著舅舅。
他終於掙扎著爬起來,摸著艙壁,一步一步捱出去。
半晌,迴轉來了,精神奕奕,沒事人一般,見四海瞪著他,訕訕說:「來,吃飯再算。」
那天下午,船就到了。第二章四海盼望再見老孫一面,但是像一切盼望一樣,這個盼望,自然也落了空。
不過出乎他自己意料,他竟會得聽一兩句廣東話了,連陳爾亨都說:「外甥似舅舅,這孩子聰明。」他忙著做翻譯。
甥舅住在碼頭附近一間小客棧裡,那個地方,叫做西環。
香港廣東人比他們吃得好。
整個街市是新鮮的魚肉蔬果,物價廉宜。
有一種水果,聞一聞,一陣奇異的香氣,叫女人狗肉。
街上女子也多,穿短衫褲,木屐,走起路來噠噠噠十分響亮,據舅舅說,一些是下人,一些不是正經人,真正的大小姐,並不拋頭露面。
舅舅每日帶他出去做生意。
街上用布纏頭的黑人是紅頭阿三印度人,紅頭髮綠眼睛白面板的是外國人,來自英國。
到處掛著米字旗。
四海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旗號。
舅舅見識多廣,告訴他:「香港是英國人的地方。」
「什麼?」四海笑,明明住滿了廣東人。
舅舅俏俏說:「一打輸了仗,割給英國人了。」
四海的語氣也猶疑起來,「嘎,就這樣送給人家了?」
「可不是。」
四侮追問:「將來,可否討還?」
舅舅壓低了聲音,「人強馬壯的時候,也許可以。」
四海試探地問:「再打一次,贏了,叫他們也割地給我們。」
陳爾亨苦笑,他是一個跑碼頭的浪蕩子,行過萬里路,也等於讀過一點書,他答:「我們打不過人家。」
四海還想問下去,但心裡隱隱覺得事情十分複雜,說給他聽,他也不會明白。
半晌舅舅說:「人家有槍炮,轟一聲響,老大的船即時穿一個大洞,乖乖地沉下水底。」
「人呢?」
「化為霽粉。」
四海不敢言語。
至少這段日子,舅舅同他吃得飽,這才重要。
四海猜想舅舅會與他新結識的朋友老孫談得來,他倆都聰明。
吃遍西環,四海最欣賞雲吞麵,廣東面細且黃,開頭不以為會得好吃,咬下去,有點韌,香、慡口、美味,一口湯鮮得不能形容,雲吞小小,細緻,剛一口,四海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