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黑眼睛閃閃生光。「那麼咱們就互祝珍重了。」
我想問她:做一個美女,是否樂趣無窮?尤其是一個美麗青春的大學生?美在舞廳裡,美在銀幕上那才有個鬼用,不靠臉吃飯而有一張美麗的臉,那才是難能可貴。但是想想,終於沒有問她,她已經美成習慣了,問她一聲,她會怔住。
就這樣,我們分了手,以後未曾見過面。
我做了十年的記者,繼續見著各式各樣的美女,但是總覺得水晶才是最美的。水晶沒把書讀好的原因是因為她興趣實在太廣了,尤其是對這個世界的興趣,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事。考試前夕她的確是在看書,看的是有關收集貝殼的書。
我們十年內沒有見過面,訊息傳來,說她結婚了,並不是盛大的婚禮,新郎是一個寂寂無聞的人。
後來從美國到歐洲,歐洲遊倦了再回香港,再由香港到東南亞各地,再到臺北定居,真是歷盡千辛萬苦,弄得要自己動手做菜上超級市場。
想想大學那段日子,再想想現在,真是不能不有一點感慨。我常常有種惘然的感覺,學校教得我們太多,也教得我們太少,學校沒有教我們面對現實,怎麼樣做一個健康的人。其實做女人唯一需要的才華是去獵取一個好丈夫吧,其它的實在是太不重要了。
那是在超級市場我又見到了水晶。
我先看見一雙非常美麗的平跟涼鞋,細細的皮繩子織成辮子模樣,一雙纖細的足踝。我便詫異,我想,誰家少奶奶的女傭人休假?為什麼不出去吃一頓牛排?為什麼要來買菜?
然後我看到她的一把長發挽在腦後,穿一件真絲寬身的袍子,白色的,說不出的飄逸,臺北還有這種女人?她微微轉過身來,太挺的鼻子,太尖的下巴,我嘆口氣,又走了眼了,又是個美容院整形外科手術師的傑作,現在真難得看見一個醜人了。
但是她的後頸是如此白晰,掛著一條粗俗的,令人不置信的十足金鍊子。她在選白菜,手指纖長,指甲是禿的,某隻手指上有隻銀戒子,一看便知道是義大利做的。
然後她轉過頭來,我們忽然變成面對面了。
我愕然,然後我的心軟了,聲音也軟了,我低聲的叫:「水晶兒,你在這裡呀?」
她一時間沒把我認出來,看了我很久,她問:「哪一位?」
她的聲音是不確定的,惘然的,不置信的,這是水晶嗎?但是她白晰的面板,畢挺的鼻子,的確告訴我:這是水晶,不會錯,天下的美女多,但是美得像她這樣的,還真是少有呢。
「水晶,我是你的老大。」我拍她一下,「你這就忘了。」
「老大。」她微笑,「怎麼在這種地方碰見你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大笑。
她笑。
然後我發覺她懷孕了,腰是挺挺的,胸脯有點脹,她微笑著,無論如伺,水晶看上去還是一個美女,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你結婚了-」我問。
「誰告訴你的-」
「總有那些吃飽飯沒事做的人。」我說。
「離掉了。」她等閒的說。
「來,我們去喝杯咖啡,總不能站在這裡談三個小時。」
她猶疑一下,她說:「老大,你等我買完了菜,到我家去坐一會兒。」
「你又有家了?」
「不但有家,而且還有孩子。」她笑,但是眼睛裡一點笑意都沒有,她並不快樂。
我等她買完了菜,她買得很簡單,幾條菜,一塊肉。對於她自己居然要做這種事情,她很難為情,她是一個會背全本紅樓夢的女子,而做飯的阿巴桑不過幾千塊臺幣一個月,難道真有人分不出檀香與木柴的區別-
付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