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長髮是漆黑的,面板十分白皙,我記得那兩種顏色,強烈的對比,可是絲毫沒有生氣。我屏息站在門後,在fèng隙中張望,至今還記得,母親穿著象牙色絲袍子,她用修理得十分整潔的手指輕輕把吊帶卸下……」
「你……每夜都愉窺?」
「是,每一夜。」
「她一直沒有發覺?」
「我不肯定,」病人聲音非常經,幾乎似自言自語,「大抵太專注了,沒發現我站在門後。」
「這種情形,持續了多久?」
「三年吧,醫生,鏡中的她真美,嘴角帶一抹微笑的痕跡,有時候看得見,有時候不,她在鏡中細細端詳自己,然後,把燈關掉,那麼,我也會回房睡覺。」
診室內靜默了一會兒,病人的神情十分溫柔,像是再度看到年輕美麗的寡母緩緩放下頭頂的長髮,對鏡梳妝。
醫生問:「這種偷窺行為,在什麼時候停止?」
病人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自顧自說下去:「直至有一夜——那一夜開始的時候,與任何一夜沒有不同,她悄悄地在鏡中欣賞自己的黑髮、面板、用手捧著臉細細地看,然後她笑了,關掉那盞小小的燈,她走到臥室中央,忽然站到一張小凳子上面去」
醫生的筆記簿子掉到地上發出噗一聲。
病人忽然轉過頭來看著他,碧清淒滄的大眼睛像幼兒般彷徨,「醫生,那時我才發覺,天花板上垂著一條繩環,她迅速套進去,靜寂無聲,結束了她的生命。」
病人用手緊緊掩住面孔,「而我,站在門後,始終以一個觀眾的身分,不作一聲,半晌,才明白過來,臥室不是一個舞臺,房間裡所發生的事,不是一場戲,於是我發狂似跑到鄰居拍門求救,可是已經太遲,家母返魂乏術。」
見多識廣,診治過無數病例的心理醫生也禁不住微微張大了嘴。
病人驀然坐起來,長發散落在肩膀上,臉容蒼白,「醫生,我間接殺死了母親。」
醫生按住她,「不,不是你的錯,她沮喪了有一段日子,終於鑽不出牛角尖,走了這一步下策,你毋須責怪自己。」
病人額角冒出亮晶晶汗珠,閉上眼睛,嘆息一聲,她似鎮定下來,忽然說:「哎呀,時間到了,我有事。」
醫生說:「請留步,我想與你多談一會兒。」
「抱歉,醫生,這不是一個約會,我必須去接小女放學,我明天再來。」她匆匆離去。
「等一等。」醫生追出。
病人苗條身影已在門外消失。
看護笑著對醫生說:「上天有時非常公道,那麼漂亮的人也有煩惱。」
醫生無言。
病人離開診所,神色漸漸平靜,隨便怎麼觀察,都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婦,並無異樣。
她在小學門口接了女兒。
回家途中,在車上,那小孩子說:「今天是父親逝世一週年紀念。」
「是。」
「我想念父親。」
少婦答:「我也是。」
母女無限惆悵,緊緊擁抱,少婦默默流下淚來。
她們住在寬敞舒適的公寓裡,傍晚,家務助理下了班,女孩獨自在房間做功課,累了,在床上睡著。
深夜驀然醒來,女孩走出客廳找水喝,大堂漆黑,她躡足輕輕走過,
忽然發覺母親臥室門底有一線燈光,呵,她也睡著了嗎,要不要替她關燈?
女孩走近,把臥室門推開一條fèng。
她為室內的情形訝異,只見母親放下了漆黑的長髮,身上只穿一件象牙色絲袍,雙手捧著自己的臉,在水晶鏡子裡細細端詳。
女孩這時發覺母親的肌膚白得沒有血色,